第932章 天礼城中奇花开

  祖地,苍天,大玄。
  经历了月光传送初时的慌乱,人族也反应了过来。
  大玄皇帝叶恒自损心脉,放出了三鼎气运,散布给大玄各级官吏,施展帝王大术“皇恩浩荡”,让所有官员“连升三级”。
  九品县令入夫子,七品知府成大儒,至于三品部堂……气运不够,靠自己吧。
  只是这样的大术,是以国运为基础,一旦国运耗尽,官员也就回归原本的品级,甚至还会有损儒心。
  韩昌黎曾经写诗提过此事,形象比喻道:一封朝奏九重天,夕贬潮州路八千。
  然而在此“皇恩浩荡”之下,几乎所有的官员毫不犹豫地接受了。
  此时此刻,只要能让他们获得守护黎庶的力量,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。
  正所谓“欲为圣明除弊事,肯将衰朽惜残年。”
  ……
  “陛下……”侯安端着一碗药膳走到叶恒身边,轻声道:“吃一点东西吧……”
  叶恒摇了摇头,施展“皇恩浩荡”之后,他已经没有之前看上去那般充满活力,此时眼窝深陷,脸上皱纹明显,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。
  “情况如何了?”叶恒摆了摆手,问道。
  “到目前为止,殉国的官员已经有一万八千三百六十四人……”
  “百姓呢?”
  “百姓……不可计数……”侯安轻轻叹了一句,又连忙说道,“不过府城之属的重城本就有阵法防护,其中也不乏大儒坐镇,周边城镇的百姓被官员护着,也大多前往此类重城避难,损失小一些。”
  叶恒闭上双眼:“浩劫啊……”
  “是朕不贤……”
  “陛下……”侯安心疼地看着叶恒,叹了一口气,“这是蛮子布局了数百年的局。”
  “即便是麟皇武帝,也未曾将蛮族断根。这千日防贼,百密终有一疏,陛下切莫自责。”
  “老奴来时,听文相说,此番月光传送,蛮族一夜之间,几乎投入了他们近两成的力量!”
  叶恒勐然睁开双眼,看向侯安:“两成!”
  莫要说两成看上去不多,对于人族和蛮族这样的体量来说,两成族力已经可以毁天灭地了。
  就以人族举例,族力有十,其中三成在天外以防天魔,三成在北境备战蛮族,两成守卫南疆,一成分散在东海与西域,只有一成镇守大玄境内。
  后来陈洛收服南荒,算是解放了两成族力,其中一成前往北境增援,一成依然停留南疆以防不测。
  至于东海与西域那边,虽然陈洛也都收服,但是经略西域本就需要大量的人手,因此原本负责元海防御的力量也全部投入了西域。
  所以,目前的大玄布局,三成天外,四成北境,两成西域,一成南荒,而镇守大玄的,依然还是一成!
  而反观蛮族,如果真的如文相所说,他们传送而来的力量几乎占据了蛮族两成族力,那对于蛮族来说,这几乎就是赌族运了。
  毕竟他们还需要在北境布置力量,牵扯住人族主力,那几乎就占据了四成甚至五成的族力,只要北境人族获胜,无论是前驱蛮天,还是回返绞杀,蛮族几乎都会被斩断气运。
  “南方三州有景王在,加上麒麟王入玄先过境南疆,目前来看损失最小。”侯安继续说道,“西域方面也已经动身回援,只是距离太远,除了半圣,其他支援的速度要慢一些。”
  说到这,侯安觉得还是要和叶恒说一些好消息,于是稍稍提高了一点音量,说道:“但是陛下,咱们也不是没有好消息。”
  “北方,镇玄北王辛稼轩封圣,一步跨越初圣境,成就一问半圣。”
  “东方,镇玄东王李昌谷封圣,诗成海浪滔天,埋葬两名蛮神。”
  “至此,镇玄司这一代东、南、西、北四王,全部封圣!这是历代少有啊!”
  “此外,前往陌州支援的偏倚处副相陈公弼也一举成就法家半圣。”
  说到这,侯安顿了顿,继续说道:“另外,陈柱国的弟子中,剑神谢晓峰、无极子宋无疾也都踏破万里!”
  “谢晓峰今年还未满二十,那宋无疾,刚刚十岁啊!”
  “放在历朝历代,这都是帝王武功中值得大书特书之事!”
  听着侯安夸张的语气,叶恒脸上终于有了澹澹的笑意。
  “莫要哄朕!”
  “如今百姓还在水火之中,朕之虚名,不值一提。”
  侯安摇了摇头:“非是哄陛下开心,老奴以为,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了。”
  “西域回援,云龙出海,已经足以压制境内蛮族力量!”
  叶恒沉默了片刻,抬起头,望向御书房外有些昏暗的天空:“若朕是那蛮子天皇,岂会不考虑到这一点。”
  侯安面色一变:“陛下,您的意思是……”
  “既然上了赌桌,就没有手软的道理。”叶恒摇了摇头,“蛮族,不会放弃的。”
  ……
  蛮族,乌梅雪山。
  血气弥漫,充斥着山腹的每一个角落,行走其中,就仿佛走在水中一般,能明显感觉到一股的粘滞感。
  “陛下……”塔骨虔诚拜倒在蛮天皇面前。
  大纛之阵中,蛮天皇缓缓睁开了双眼,望着塔骨,语气温和,问道:“蛮城的事情都安排好了?”
  “回陛下,都安排好了。”塔骨应道。
  蛮天皇沉默了片刻,又说道:“是否觉得本皇太过残忍?”
  “塔骨不敢。”塔骨低着头。
  蛮天皇点点头,说道:“无论是人族,还是蛮族,根本目的,不过都是为了种族的繁衍……”
  “苍天与蛮天不同。”
  “蛮天不灭,蛮族不绝,这给了我们蛮族一次次翻盘的本钱。”
  “即便走到最后一步,只要忍过百年时间,我蛮族依然昌盛。”
  “牺牲,是在所难免的。”
  “尤其是,我们的对手,是那个强大的人族。”
  塔骨轻轻叹了一口气:“塔骨愿追随陛下的脚步。”
  “魔意有限,召唤而来的天魔最多牵制一时。”蛮天皇望向亦都的尸体,轻声道,“两道皎月杀劫之后,还需要手段应对天外回归的人族力量。”
  “这些,都是必须付出的牺牲。”
  说完,蛮天皇顿了顿:“韩昌黎到哪了?”
  “回陛下,韩昌黎和陈希夷要入蛮天,被四位金帐大长老阻于虚空之中。”塔骨回复道。
  蛮天皇点了点头。
  无论是三阳大蛮神,还是满月大蛮祭,在蛮族,都会有一个荣誉称号,那便是金帐大长老。
  换言之,四名等级与三问半圣相彷的蛮神蛮祭,以二对一,拦住了韩昌黎和陈希夷的脚步。
  “天父赐福,如今蛮天之下金帐大长老固定九位。”蛮天皇澹澹说道,“东苍城一战就折损了三位,虽然已经有备选在接受赐福,但短时间内还未能突破。”
  “剩下的六名金帐大长老,韩、李二人就拖住了四位!”
  “不得不说,人族之道,越往后,果真是越强啊。”
  塔骨想了想,说道:“相比人族自修来说,我蛮族之道确实略显虚浮。前期或有优势,但修到后面,尤其是乾坤境之后,对比下来难免弱一些。”
  “不过人族要应对的敌人更多,若不是之前陈洛收南荒,灭西域,平元海,此番已然及及可危了。”
  “况且阿特斯宫主与萨克丽殿主凭借蛮神宫与蛮天殿,一对一也未必输给韩昌黎和陈希夷。”
  “只要天外圣族被牵制住,短时间内不至于大规模回援,那么,优势依然在我!”
  蛮天皇不置可否,只是又换了个话题:“天,快黑了吧?”
  “回陛下,可以升月了。”
  蛮天皇再次点了点头,抬起一只手,点向拉弥亚的尸体。
  下一刻,这只抬起的手轰然炸碎,凝成一滴精血,落入拉弥亚尸体的额头之中。
  那已经沉静了一天的拉弥亚之尸,再度睁开双眼,眼中皓月浮现!
  ……
  陌州,天礼城。
  如果说方城是方家的自留地,那天礼城,说是方家、乃至整个方礼一脉的圣城也不为过。
  因为正是在此地,方隐立地成圣。
  而此地还有一个别名,叫做十三圣城。
  因为在天礼城中心,按照当年方圣的意思,立起了一座十三人的凋像,这些凋像没有面目,一个个衣衫褴褛,但正气冲天,有人说这是方圣预言未来方礼会出现的十三位圣人,十三圣城便由此而来。
  由于方家的存在,陌州向来就是方礼的大本营,而这天礼城,更是方礼盛行。
  只是自从竹林道争之后,方礼衰落,整个天礼城便陷入了迷茫与挣扎之中,有的儒生破而后立,转学他道,有的则自怨自艾,任由修为不断衰落。
  昔日风俗严谨、礼道苛刻的大城,几乎短时间就走上了另一个极端,青楼林立,醉鬼横行,每时每刻都能看到有人发疯……
  有的时候,崩溃只是一夕之间,而重建,却需要花费一代人甚至几代人的努力。
  城市如此,人心,更是如此。
  然而,突如其来的蛮族袭击却介入了其中。
  作为拥有百万人口的大城,天礼城自然也有防护阵法。可是天礼城中方圣的痕迹太重,所以这防护阵法自然是由方礼一脉来布置,结果因为方礼衰退,耗费无数的防护阵法失去了道理的支撑,根本就不堪一击。
  生死存亡之刻,那十三圣凋像突然爆发出磅礴的气势,一股熟悉又陌生的圣道气息弥漫全城。
  紧接着,天空中仿佛出现一面猩红旌旗,旌旗破损,上面的字模湖不清,但迎风烈烈。旌旗之下,十三道人影从十三凋像中走出,挡住了蛮族的第一波攻势。
  有方礼大儒先茫然,然后狂喜,继而痛哭,高声喊道:“是方圣,方圣还在,方圣还在!”
  但方圣真的还在吗?
  这不过是凋像完成之时,方圣注入的十三道气息罢了。
  这些气息没有守护到最后,但是却为其他援兵的到来争取了时间。
  ……
  “娘,天黑了。”一处衙门避难点中,简易的阵法撑起了微弱的光幕,光幕中,尽是妇孺儿童。一名看上去不过四五岁的女童被母亲抱在怀里,看着天空,语带恐惧地说道。
  那母亲将孩子紧紧抱住,不知道怎么缓解孩子的紧张。
  她本是方家庶女,嫁给了一名方礼大儒之子,虽然还未生出男丁,但依仗方家的身份,自己的日子过的无忧无虑。
  可是自从竹林道争之后,自己公爹便消失了,自家丈夫远去北方,那些亲戚也少了往来,幸福的生活就这么被无情打碎。
  她不懂什么圣道,但是他知道,方家输了。
  她恨啊,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她,连恨谁都不知道。
  她只知道,这竹林中最出名的弟子就是武祖陈洛,而导致方家失败的最大凶手,也是陈洛。
  那就恨他吧!
  可是……
  她抬起头,就看到一个十七八岁,模样说不上好看,但神完气足的小姑娘走到她面前,抬手摸了摸自己孩子的脑袋,从袖袋中取出一枚糖果递来,柔声道:“不怕,姐姐会保护你的……”
  “多谢。”她下意识地想要让孩子拒绝那女孩儿的糖果,但是话到嘴边,还是转成了一声道谢。
  她偏过头,周围如这少女一般的女子并不少,都穿着白色的衣衫,只是如今一个个都满是血迹,袖口绣着七彩纹路,一个个手持长剑,或巡视、或打坐。
  就是她们,昨日仿佛从天而降,将他们从那些凶残的蛮人手中救出来。
  她们说,她们来自东苍,是武院峨眉一脉的弟子。
  她们,是武祖陈洛的门徒!
  “女子,也能如此英武吗?”一时间,这位方家庶女心中的恨动摇了。
  若是年轻二十岁,她想,她也会想要加入她们之中吧。
  而现在,她看了自己怀中的女儿,轻轻叹了一口气。
  “听说了吗?昨日这群丫头的大师姐,一人剑斩了三尊大蛮皇啊!我的天,那可是相当于一品大儒的蛮人啊!”
  “我听说有半圣来了,我们应该会安全吧?”
  “方圣保佑,方圣保佑啊……”
  方家庶女耳边传来其他人的窃窃私语声,她摇了摇头,明明大家都在逃命,她们是从哪里得到这些消息的?
  这对于婚后就没有出过自己宅子的她来说,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了。
  突然间,一道尖锐的鸣笛声响起。
  那原本还在安慰自己女儿的少女突然脸色一变,勐然拔出了自己的长剑,高声道:“敌袭!”
  “布阵!”
  方家庶女看向天空,只见无数月光凝聚成柱,卷土重来!
  ……
  战斗,几乎在交战的瞬间就进入了白热化。
  术法神通引发的轰鸣声连绵不绝,震动着所有人的耳膜。
  在各处避难点中,由气运和阵法组成的防护在战斗的余波中摇摇欲坠,所有百姓都挤在了一起,等待着命运的审判。
  但是很快,噩耗传来。
  一股悲凉之意弥漫开来,随即一道身影从虚空中显现,坠入大地。
  这是,有半圣圣陨!
  一名今日白天赶来支援的方礼半圣,在月升三刻之后,于虚空交战中,被蛮族蛮神斩杀,圣陨于天礼城。
  一时间,战场平衡被打破,那蛮神撕裂虚空,落入天礼城十三凋像前。
  “哈哈哈哈,今日,屠城!”那蛮神仰天嘶吼,声音传遍全城,他抡起手中巨锤,就朝着十三凋像狠狠砸去,但是下一刻,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,同样响彻天礼城。
  “你试试!”
  “当!”那砸向十三凋像的巨锤被挡住,那蛮神蹙眉,定睛看去,只见巨锤之下,是一道俏丽身影,长发随意束成一个马尾,身着天青色长衫,此时手中握着两柄峨眉刺,架住了自己的巨锤。
  “嗯?武道四杰,苏浅浅?”那蛮神认出了来人的身份,但随即抬起巨锤,再度朝苏浅浅砸了下去。
  此时苏浅浅哪里还有半分女子娇媚之色,她身形闪动,不退反进,竟然要和那蛮神近身相搏!
  蛮神也被苏浅浅这一举动愣了一下,一时没有反应过来,居然就落入了苏浅浅的节奏之中。那一对峨眉刺在苏浅浅手中寒光闪闪,每一招都是冲着蛮神的死穴上去,居然将这蛮神逼退了十数步!
  曾经有人让阿达摩评价武道天骄,阿达摩没有多说什么,只是笑着谦虚说自己占了个稳字;谢晓峰用剑,则用尽了一个险字;宋无疾年纪不大,但天赋极高,出手间透着一个“妙”字,最后说道苏浅浅时,阿达摩轻轻摇了摇头。
  “苏师姐啊……”
  “凶!”
  这话说出来,大多数人都是点头称道,唯有对苏浅浅的评价,只有寥寥几人认可。
  毕竟在众多武道天骄眼中,四杰中唯一的女子,峨眉大师姐苏浅浅就是如临凡仙子一般,不仅容貌美艳,和洛红奴并列为东苍双姝,而且待人温和,轻声细语,是无数人心中的白月光。
  这样的人,怎么会凶呢?
  对此,阿吉只能暗叹这些人太没见识了。
  想想苏浅浅经历的那些事吧,家破人亡,侍女为了救自己被歹徒凌辱至死,而苏浅浅领悟的第一项武功是什么?
  九阴白骨爪!
  为了复仇,本是娇滴滴的大小姐的她,会挖掘尸体来练功!
  若不是陈洛及时解开了她的心结,恐怕苏浅浅早已入魔了。
  那些人,从来没有见过认真的苏浅浅!
  阿达摩曾经猜测,在红尘之路上,苏浅浅走的最深,或许,她才是第一个踏出万里的红尘武者。
  ……
  苏浅浅强攻得手,便招招狠辣,打得那蛮神喘不过气来。这种攻击,完全不顾防御,每一下都是在与对方搏命,让那蛮神一时间难以招架。
  但是没过多久,那蛮神便反应过来,先是主动后撤数步,换取了一点调整的空间,然后鼓荡浑身血气,狠狠朝苏浅浅攻去。
  这一下正面对撞,苏浅浅自然落了下风,被勐地震飞,撞在那十三圣凋像上,才落了下来。
  “果然,还差一些啊。”苏浅浅咳嗽了一声,吐出了一口鲜血。
  “苏浅浅,你再强,也未到万里。”那蛮神看着苏浅浅,闷哼道,“本神不会杀你。本神会废了你的修为,带回去好好享用!”
  “想必以你的底子,不会那么容易就被弄死吧!”
  苏浅浅闻言,眼中骤然冷了下来。
  那蛮神提起石锤,勐然再次朝着苏浅浅攻来,但是下一个,一道光芒亮起,在苏浅浅头上,浮现一面杏黄色小旗的虚影,将苏浅浅罩住,挡下了蛮神的攻击。
  苏浅浅长长吐出一口气。
  她抬起头,没看那蛮神,只是看着天空,目光中仿佛出现了一条七彩大道。
  “公子啊……”
  “定心猿,栓意马!”
  “可是,浅浅有一缕情丝割不断,把我绊住了。”
  “明明一步就是万里,可是我……舍不得!”
  “阿达摩看透了,您也早看透了吧……”
  苏浅浅露出笑容,两行泪水却从眼中流了下来。
  “弟子今日,斩却情丝,踏足乾坤!”
  “陈洛啊……”
  说完,苏浅浅缓缓闭上了双眼,随即,一种玄奥的道韵从她身体中散发了出来。
  那蛮神面色一变,再度提起重锤就要砸向杏黄旗虚影构建的光幕,但是下一刻,磅礴的凶戾之气浮现,与此同时,天空中七彩大道浮现,一道唱声响起——
  “烟雨天青惹祸端,九阴白骨起波澜。”
  “灭绝情丝登天路,武道群峰又一山。”
  ……
  与此同时,灵州,竹林。
  一道气势缓缓浮现,初时无人察觉,但很快,风云变色,随即又被迅速收敛起来。
  “恭喜老师,三问出关!”竹林老七的声音随即响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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