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40、比较

  由于紫翊使用的力道不算小,天雨琉璃被带得微偏过身子,回神后既愤懣又错愕地盯着她,表情似乎在无声吶喊着「你怎么能这样对我」。
  但时至今日,紫翊已经受够了对方的无理取闹。
  「如果我不回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?」深深吸了口气,努力按捺住想拿鞭子将眼前这人抽一顿的衝动,她平淡问道:「照你的意思,我应该先在前面为你铺好路,接着自动消失,任凭你之后用詆毁我的方式取代我的位置吗?因为在现实中拥有所谓的『优待』、因为你觉得游戏对我而言是多馀的,我就只能在这里随便玩玩或当工具人,把得到的东西全部拱手让人,还必须忍受那些不实的言论?」
  把话换个方式叙述就变得尷尬,天雨琉璃顿时进退两难。若认同紫翊的说法,就是在要求别人无条件地被自己利用,太过厚脸皮,显然绝大多数的人都不可能接受这种言论,然而否定的话,就变成自打脸了,让她一时间气势全无。
  听见从一旁看戏的玩家群中传来不怀好意的訕笑声,天雨琉璃急忙反驳:「你……不要扭曲我说的话!我才不是那个意思。」
  「她扭曲了你哪句话,你倒是说说看?」早在天雨琉璃偷袭同时便打开了录影工具的醒醉好整以暇问道。
  「我明明是说你们玩游戏大可不必这么认真,把我们这种人好不容易才能得到的位置都抢走了!」天雨琉璃用力握紧身侧的双手,彷彿如此才能挤得出继续对话的底气。
  「你说的『认真』是玩到废寝忘食那种认真?那我确实是很普通地玩而已,游戏外忙起来甚至三天五天不上线,莫名其妙被你觉得我太认真,难道这得怪我?」醒醉耸耸肩,又刻意扭头对紫翊道:「讲得好像我们耍废她就能上实力榜一样,是我的错觉吗?」
  他并未压低音量,这番吐槽让附近听得见的玩家们都哄笑起来,而天雨琉璃一张脸则红得快要滴血,却硬是忍住了没有回嘴,毕竟她今天主要的对话对象并不是醒醉。
  紫翊斜眼睨着醒醉,胸口原本憋着一股闷气,却被闹得消了一半。从前相较于她,醒醉的确玩得很随兴,在她因故脱离游戏前甚至怠惰练等使得等级一直落后;即便如此,他依旧能躋身在高端玩家的位置,说起来很气人,紫翊当初的敌意也为此產生。不过又能怎么样?难不成要指责醒醉「你只是随便玩,就该落后所有比你努力的人才是正确的」吗?
  天雨琉璃的逻辑,说到底在人的身上完全不适用。
  「好,所以你的重点在游戏里的地位?那就假设我失踪后没有回归……要不要来预测由你带领的沉醉江湖会发生什么事?」紫翊懒得跟天雨琉璃原地绕圈,既然她在乎失去了对公会的影响力以及成员们的信赖,乾脆以这作为切入点吧!
  闻言,天雨琉璃不加思索便道:「当然是越来越强,我会帮大家争取最好的资源,比你在的时候更好!条件跟限制也不会那么多,结果空有名额,想进的人却进不来。」
  紫翊无奈地摇摇头,顺势问:「例如强硬包场让公会成员练等?」
  还记得她帮寒鸦採小花仙人掌时,就碰到过铁蹄荒漠被沉醉江湖佔据,连协商稍微通融一下都很困难,后来还是醒醉技高一筹且威胁要暗杀天雨琉璃,才得到那株仙人掌。
  听紫翊用了较负面的词,天雨琉璃不悦蹙眉,「为了提升整体等级跟实力,像这种手段是必要的。」
  「所以,沧海也同意这种手段……不对,我记得他在那段时间几乎不管事吧?」话音甫落,紫翊便毫不意外地瞧见天雨琉璃面色一滞,随即显露出心虚的模样。「握着他交给你的权力,你却根本没跟他讨论就擅作主张了,我猜的对吗?应该说,你并不敢让他知道。连大公会都会避免做出强佔地图、不准其他玩家靠近这样的事,沉醉江湖充其量只是个中等公会,这种作法除了拉低公会的对外印象,还有可能树敌,如果引来大公会联合抵制甚至封杀,沉醉江湖迟早会被瓦解……你其实心里都很明白吧?」
  面对质问,天雨琉璃仅仅是咬着嘴唇不发一语,也相当于默认了。除此之外,紫翊相信「在网路上散播谣言会產生法律问题」这点,天雨琉璃肯定也很明白,但她仍一次又一次选择了错误的方法,理由可想而知。
  「我懂了。」醒醉恍然大悟,旋即一针见血挑明:「你刻意选择跟飞花不一样的路线,还用尽办法将她的形象踩到谷底,目的是想摆脱她的影子、取而代之,让其他人都看清『你的功劳』,才会明知走歪了,依然硬着头皮继续下去。」
  当初不断抹黑失踪的紫翊,后来也十分抗拒她的回归,想必天雨琉璃最害怕和担心的,便是永远无法超越「晴光瀲灩」在眾人心目中的地位以及价值。
  讽刺的是,让天雨琉璃陷入这种恶性比较的不是别人,正是她自己。
  「……是又怎样?」虽是回应醒醉,天雨琉璃的目光却始终放在紫翊身上,嗓音褪去尖锐,隐隐约约带着涩哑,「下定决心要取代你后,我绞尽脑汁说服沧海不解散沉醉江湖,靠自己撑住了它,每天每天,都在恐慌『有没有比你做得更好』,也一直祈祷你不会回来破坏我好不容易建立的一点信心,把我再次变成附属品。但可笑的是,你居然在我快成功的时候……回来了。」
  印象中,找回记忆重回神之幻境那天,搭訕她的玩家是说了沧海跟琉璃刚刚新婚吧?紫翊瞇起眼,忽然发觉──原来沧海月对天雨琉璃的意义,也不过是曾经属于晴光瀲灩的成就之一。
  那么「天雨琉璃」在与他人相处的过程中,究竟付出过多少真心呢?假如未获得最多的关注,就认为自己没有价值,必须用伤害别人的方式解决,那她创造这个迥异于本人的角色又有什么意思?
  原本大概盼望着能在游戏世界得到精神富足,孰料过于强求,最后只剩期待落差造成的痛苦。
  「比较没有终点。当你认为自己赢过我后,还会有下一个目标出现的,你会对现况越来越苛求。」紫翊揉了揉眉心,她实在不想说教,可惜不把话挑明就无法沟通。「非要打败我,光这点就限制住你的发展了。我以往的做法肯定也有疏漏,若你可以就原有的基础补足疏漏,再加入你个人的想法,找沧海或其他干部讨论,我觉得他们都会很乐意帮你,那才是真正属于你个人的功劳。」
  「现在讲这些有什么用?我已经变成这副模样了,很多人都开始讨厌我了吧?连我都没办法喜欢自己。」天雨琉璃不由自主退了一步,正巧踩在掉落在地面的法杖上,她低头瞥了眼沾上泥印的白色杖身,兀自笑起来,边笑边道:「一开始别遇见你跟沧海就好了,说不定那些不对的事都不会发生,我现在应该要在更好的位置上啊。」
  见她有些自暴自弃,还试图否定过去,紫翊忽然意识到天雨琉璃的情况不会好转了……起码待在神之幻境的时候不会,这里有太多会让她陷入泥沼的因素,她无法自救,旁人也很难拉她出来。
  「你之前在沉醉江湖获得的地位,是凭藉和飞花还有沧海月的交情吧?其他人之所以听信你的抹黑,也是因为你和飞花向来亲近,认为你可以接触到她不为人知的一面。」留意到紫翊走了神,醒醉索性接口指责天雨琉璃不可理喻的发言,「接受、享受过别人的帮助后再反咬一口,说不认识对方有多好,这话也就你讲得出口。有本事你现在就砍掉重练?拋弃曾经透过他们帮助所得到的一切,看看你所谓『更好的位置』应该在哪里。」
  当最后几句话窜入紫翊耳中时,她倏然睁大了眼。
  寒鸦曾经对她提议换个游戏重新开始,可她觉得自己并没有犯错,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,不该逃跑!然而天雨琉璃呢?她长期处在扭曲之中,早就看不清正确的方向了,既然如此,让她脱离会不断犯错的地方,在游戏外重新审视自己,说不定是条最好的道路。
  况且说实话,天雨琉璃这颗不定时炸弹,趁早拆除了她也比较舒心,近几个月来面对的糟心事,她只希望将来别再有了。
  「算了,反正今天过来也不是奢望你们能够理解我,我们本来就不处在同个立场。」天雨琉璃收敛了语气,面部表情也转为寡淡,「捏造关于你的谣言,还有谎称你的小说抄袭,发佈论坛跟讨论区贴文的都是我,我也承认这些都是错误行为。该怎么处理你才会满意?你就提吧,我会照做的。」
  一样是没什么诚意的口吻,和风铃雪天差地远。毕竟稍早刚情绪爆发过,要天雨琉璃一下子调整到懺悔反省的模式,恐怕很有困难,能平静对话就不错了。
  会按照她开的条件处置后续,至少达到了最低限度的要求。趁着人证眾多,天雨琉璃也无法抵赖。
  「琉璃,我只提两件事,如果你办不到,那就没什么好谈的,往后你也不用再跟我联络。」心念一定,紫翊也端出强硬的姿态,「第一,尽可能在所有你发佈过的不实贴文跟留言底下澄清道歉;第二,你必须离开神之幻境。不是暂时避风头的那种离开,我要你永久删除『天雨琉璃』这个角色,不再进入这个游戏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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