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百四十一章 寂寞

  今日虽然是张三丰的寿辰,但是武当派并未邀请武林同道来为张三丰拜寿,所以这些人的饭菜,武当派是绝无预备的。
  而且大家也都知道此来为何,所以武当派便是连面子也不做了。
  不多时,张三丰便在武当七侠的簇拥之下走了出来,殷素素牵着张无忌紧随其后。
  张三丰一身道袍,仙风道骨,脸色不喜不悲,让人看不出一点深浅。
  等到张三丰端坐在主位上,武当四侠张松溪朗声道:“诸位前辈,诸位朋友,今日家师寿诞,承蒙诸位光临,敝派上下感激不尽。只是招待简慢之极,还请诸位原谅。敝师弟张翠山远离十载,近日方归,他这十年来的遭遇经历,一时间也难以说尽。再说今日是家师大喜的日子,倘若谈论武林中的恩怨斗杀,未免不详,各位远道前来祝寿的一番好意,也变成存心来寻事生非了。各位难得前来武当,便由在下陪同,赴山前山后赏玩风景如何?”
  张松溪为人多智,武当七侠中以老大宋远桥最为稳重,老.二俞莲舟武功最为高明,但是老四张松溪却是最为机智之人。
  武当派若是有什么大事,一般都是由张松溪出面处理,宋远桥总揽全局。
  刚才这番刚柔并济的话,换成七侠中的别人,是断然说不出来的。
  张松溪这番话,先将众人的口堵住了,声明在先,今日乃寿诞吉期,倘若有人提起谢逊和屠龙刀之事,便是存心和武当派为敌。
  这些人连袂上山,除了少数几人之外,原是不惜一战,以求逼问出金毛狮王谢逊的下落,但武当派威名赫赫,无人敢单独与其结下梁子。
  倘若数百人一涌而上,那自是无所顾忌,可是要谁挺身而出,先行发难,却是谁都不想作这冤大头。众人面面相觑,僵持了片刻。
  就在这个时候,灭绝师太站了出来,身后跟着孙秀青。
  张松溪脸色一变。
  张翠山和殷素素已将他们所知的事情全部告知了张松溪,张松溪很清楚峨眉派和谢逊之间的恩怨。
  其实谢逊没有直接杀峨眉派的弟子,因为当时峨眉派已经有倚天剑,并无意去抢屠龙刀。
  但是谢逊却假冒“混元霹雳手”成昆之名,杀掉了河南开封“金瓜锤”方评。
  这方评不是峨眉派之人,但是他却是峨眉派掌门灭绝师太的亲哥哥。
  灭绝师太俗家就是姓方,如此一来,灭绝师太和谢逊自然是血海深仇了。
  更让张松溪感到为难的是,方评一生种田读书,与人为善,乃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大好人。
  此刻见到灭绝师太出来,饶是张松溪也颇为踌躇。
  这件事情,灭绝师太是有一万个理由杀掉谢逊的,武当派素来以行侠仗义为己任。若是按着平时的性子,张松溪甚至愿意身先士卒斩杀谢逊,为灭绝师太报仇。
  谢逊为了报复成昆,手上不知道沾染了多少无辜之人的鲜血。这种人,即便和张翠山意气相投,张松溪也是看不起的。
  偏偏今天还要保护他的安危,张松溪的内心也绝不好受。
  此刻看到灭绝师太下场,张松溪的内心颇为为难。
  若是灭绝师太率先发难,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招架。
  不过灭绝师太随后的表现倒是让他大吃一惊,放下了提起的心情,转而开始佩服这个以前他以前有些小视过的一派掌门。
  灭绝师太从孙秀青手里接过一件大红锦缎道袍,用金线绣着一百个各不相同的“寿”字,花的功夫甚是不小。
  今天到场的宾客,只怕是只有峨眉派才是真正的送了重礼。
  灭绝师太对张三丰道:“这是峨嵋门下十个女弟子合力绣成的,恭祝张真人万寿无疆。”
  张三丰看到之后心下甚喜,他对峨眉派本就有些特别的感情,此刻见到灭绝师太送出如此大礼,笑道:“峨嵋女侠拳剑功夫天下知名,今日却来给老道绣了这件寿袍,那真是贵重之极了。”
  “峨眉上下,多凭张真人照拂,才能有今日。不说别的,谢逊为了一柄屠龙刀,家破人亡,流亡海外。峨眉派却得以保存和屠龙刀齐名的倚天剑,没有一人敢来前犯。他们冲的,自然不是我的面子。”灭绝师太坦然道。
  张三丰脸上的笑容一僵,灭绝师太的意思她听明白了。
  对武当派、对张三丰,灭绝师太和峨眉派都只有敬仰之心,但是在谢逊的问题上,峨眉却依然要站在自己的对立面。
  不过,这终究是比起那些人来强的多了。
  张三丰看着灭绝师太手中的大礼,摇了摇头,道:“师太的意思,老道明白了。”
  灭绝师太反倒是摇了摇头,道:“张真人切莫误会,贫尼今天来此,只代表我自己,所作所为与峨眉派并无干系。我来此之前,已将掌门之位传给独孤一鹤。”
  张三丰闻言一怔,随后便深深的叹了一口气。
  灭绝师太此举,显然是没有给自己留退路,而且为了避免伤及武当和峨眉之间的关系,甚至主动辞去了掌门之位。
  这更说明了她对谢逊的杀心。
  而即便是张三丰,也没有任何的理由阻止她。
  “师太此举,真是让老道不知如何是好啊。”张三丰道。
  “这件事情,本来就和张真人毫无干系,张真人的身份,也断然不会和谢逊这种侩子手扯上关系。”灭绝师太道。
  张三丰摇摇头,没有再多说什么。
  “除了这身衣物,峨眉派还有一份礼物,要送给张真人。”灭绝师太道。
  “哦,什么礼物?”张三丰问道。
  灭绝师太将大红锦缎道袍交给张松溪,随后举起手中的倚天剑,对张三丰道:“倚天本就不是峨眉之物,多年来也多逢张真人照拂,峨眉派才能执掌这把神剑。只是从今以后,峨眉派就没有福气再执掌这把神剑了。”
  说完灭绝师太便将倚天剑单手一抛,直接送到了张三丰的手上。
  这是要和武当派彻底划清界限,同时也是灭绝师太不想再受武当派的恩惠。
  灭绝师太多年来仗倚天之利,打败过很多武功比她尚要高出一筹的强者。但是今天很有可能会和武当之人交手,灭绝师太为人方正,自然不想占兵器之利。
  而她今天只要出手,武当派和峨眉派之间的关系,就再也回不去从前了。
  哪怕她现在已经不是峨眉派的掌门。
  张三丰接住倚天剑,神色复杂。
  这个时候,西门吹雪也走了出来,对张三丰拱手抱拳道:“万梅山庄,西门吹雪,见过张真人,祝恭张真人千秋长乐。”
  同时西门吹雪将自己的礼物交给了张松溪。
  西门吹雪送的礼物,居然比灭绝师太送的还要珍贵。
  西门吹雪送了十六色珍贵的玉器,是不折不扣的大礼。
  张三丰看到西门吹雪,脸上扫去灭绝师太带来的阴霾,露出了难得的笑容。
  仔细端详了游戏西门吹雪,张三丰点头道:“不错不错,不枉老道专门为你破例一次。我问你,剑乃凶器,持剑之人行走江湖,难免要两手沾血。你可知道,你为什么杀人?”
  西门吹雪知道张三丰是在提点自己,上一次和宁道奇决斗,宁道奇寥寥几语,就已经让西门吹雪大有进步,现如今能有机会得到张三丰的指点,西门吹雪当然不会错过。
  西门吹雪神色肃然,沉吟片刻道:“杀人既不是一种罪恶的事情,也不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情,但却是一件可以奉献全部的、神圣的、必须严肃、尊敬地对待的事情。如张真人所说,剑,乃凶器也。处身于江湖中,求证剑道,不可避免双手血腥。如前段时间,我本和宁真人无冤无仇,但是却依然下手杀了他。我并不曾感觉后悔,但也从来不曾感觉高兴。不知道张真人何以教我?”
  张三丰道:“江湖之人,一言不合,便拔剑相向,生死相斗。但是身为一名剑客,当你有朝一日,能够不为己杀人、不为钱财杀人、不为仇恨杀人,只为得证剑道而杀人,那你就真正的得入剑道门径了。”
  西门吹雪沉默片刻,一躬到底,道:“多谢张真人指点。”
  张三丰摆摆手,道:“踏入江湖后,你以尊敬入剑道,诚于人,诚于剑,未来的成就不可限量。只是老道还是要提醒你一句,剑道的巅峰之上,在常人的眼里就是一种无法理解的冰冷的极至。你若是真的达到了那种境界, 也未必会感到快乐,更不一定会让身边的人感到快乐。”
  西门吹雪没有答话,只是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之上。
  张三丰却是叹了一口气。
  他已经知道了西门吹雪的选择,所以他更加的想要叹气。
  在张三丰的眼中,西门吹雪的未来,没有妻儿,只有寂寞。
  他一个人独立于巅峰之上,犹如万丈雪峰上的一树寒梅,迎风而立。可是,他已经出局。
  剑至此处,便是巅峰。无所欲,无所求,又哪里还会有人类的情感。
  那不仅是剑道的巅峰,也是寂寞的巅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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