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1节

  略微松了口气,拂拂咬牙翻身上了马。
  这年代又没有马镫这玩意儿,托马场比试的福,她那回上过一次马,之后方姐姐又教过她几次,否则就真的只能望马兴叹了。
  虽然方虎头教过她,但陆拂拂实际上还是理论大于实践,慌乱之中蹬了马肚子好几脚。
  好在小马脾气好,乌溜溜的黑色大眼睛眨了眨,不安地打了个响鼻,没有将她摔下去。
  终于蹭上了马,拂拂也差不多快冻僵了,摸索着牵起了缰绳。
  接下来——接下来是怎么回事来着。
  哦对。
  “驾、驾……”陆拂拂咽了口唾沫,颤巍巍地一抽马鞭,“驾!”
  小马立刻拔开蹄子,狂奔出了驿馆。
  拂拂将身子压低了,趴在马背上,颠得差点儿几乎快散了架,小马左冲右突,她身子在寒风中左右欹斜,险些被甩下马来。
  死死地攥紧了缰绳,粗糙的缰绳勒进了掌心,摩擦出深深的血痕。
  她趴得更低,将整张脸都埋在了鬃毛里,企图抵御深冬的寒冷。
  这一路漫无目的地狂奔了不知有多久,小马的速度这才慢了下来。
  幸好是慢下来了,再继续下去,她魂都要被颠飞出去了!
  手脚并用地从马背上爬了下来,拂拂腿都快站不起来了,大腿内侧被磨得生疼,龇牙咧嘴地连连倒吸着冷气,接下了马鞍上挂着的水囊,狼吞虎咽地吞了一口,水囊里的水早就冷了,被风一吹,简直像在吞冰渣子一般难以下咽。
  给马吃了些草料喂了点儿水,拂拂不敢耽搁,又爬上了马,一路狂奔。
  她不知道这些人是不是发现她逃跑了,是不是正在后面追她。
  这个时候,她又感激起这大雪夜来,北地大雪大如席,团团压下来的时候,顷刻间便掩埋了地上的马蹄印,无迹可寻。
  这一夜如此漫长难捱,直到太阳慢慢地出来了,一轮红日跳脱天际,温暖的阳光晒在她僵冷的肌肤上。
  看着远处初升的朝阳和晨光中隐约的村镇的轮廓,她竟然又有点儿想哭。
  可下一秒,陆拂拂又将眼泪硬生生地憋了回去。
  熹微的晨光之中,正有一支军队催动辎重缓缓而来,铠甲上几乎结了层厚厚的冰棱,打出的挂旗迎风招展,上书一个“冀”字,拂拂瞠目结舌地看着这支军队,这回连哭都哭不出来了。
  这、这是冀州兵!!
  俗话说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,她竟然一路跑出了并州,跑到了冀州。
  拂拂咬牙催动马儿转向。
  别说这是冀州兵了,就算这是焦孙联军她都不敢这么贸贸然冲上去。
  古代的军人,那根本不能叫军人,绝大部分都是兵痞、兵匪。
  俗话说兵匪不分家,打家劫舍,强抢民女,没什么是他们干不出来的。几千年来,古今中外,也唯有解|放|军才是“人民子弟兵”,也只有解|放|军和老百姓们才有“军民鱼水情”这般珍贵的情谊。
  可小马不知道是不是累坏了,亦或者是对她的耐心终于达到了临界点,任凭陆拂拂她如何催动马鞭,就是纹丝不动,赖在原地不走。
  无奈之下,拂拂只好从马背上蹦了下来,不舍地摸了一把鬃毛,抓起包袱,把草料留下,弃马而走。
  咱俩今日的缘分就到此为止了,多谢你,马兄弟,或者说马姐妹。
  不敢耽搁,匆忙抹了把脸,拂拂一深一浅,踩进了道旁的麦田里。
  就这样不知走了多久,鞋袜都被雪水浸湿了,冻得像铁一般牢牢地贴在脚趾和鞋底。气力逐渐耗尽,眼前一阵发黑拂拂一个趔趄,扑倒在地上,摔了个鼻青脸肿。
  远处似乎响起了一声惊叫,就像是从天边传来的一般遥远。
  “有人!”
  “这儿有人!!”
  ……
  “女郎?”
  “醒醒!女郎?”
  脸上被人轻轻拍了两下,拂拂费力地睁开眼,昏昏沉沉中,直接对上了个稚嫩的小脸。
  一张脏兮兮的圆脸,鼻子下面还挂着干了的鼻涕,两只眼睛倒是如同黑曜石一般,圆溜溜的。
  这是天使吗?可天使有这么脏吗?
  见她没动静,小姑娘又伸出一只冻得红肿的小手在她眼前晃了晃。
  “阿妃,过来。”有女人的声音响起。
  另一只大手伸了过来,将小姑娘一把抱起,端到了一边。
  女人弯腰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,低声道:“别闹了,让女郎好好休息。”
  拂拂意识缓缓回笼,手伸到眼前看了一眼。
  她身上盖了件衣服,正靠在一颗大树底下,附近坐了十多个衣衫褴褛的男女,女人最多,男人不过两三个。
  那抱着小女孩儿的女人,看到她醒了过来,轻轻松了口气,放下了小女孩儿,关切地走了过来。
  女人有些局促:“我们刚刚看到女郎你昏倒在了田里。”
  伸手一指麦田,“将把你给抬过来了。”
  “女郎也是从平原逃难出来的?”
  拂拂张了张嘴,一张嘴,嗓音干涩得好像能渗出血来。
  “我……”
  拂拂狼狈地,干巴巴地开口。
  就算她再蠢都看出来了,这是个难民队伍!
  冀州打仗,这些难民只好携老带幼的全跑了出来。她这是混进难民队伍里去了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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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第73章
  女人当她是冻懵了,极力露出个安抚性的微笑来,倒了碗热水递到了陆拂拂手中。
  拂拂:“多、多谢。”
  那叫阿妃的小姑娘就牵着女人的衣角,睁着黝黑的大眼睛,有些好奇又有些怕羞地看着她。
  一口热水下肚,拂拂这才感觉到结冰了的五脏六腑终于开始解冻,血管里的血液也终于流动了起来。
  女人说,她姓左,单名一个慧字,小姑娘是她女儿,叫左爱妃。
  拂拂嘴角一抽,爱妃这个名字……
  捧着热水,拂拂斟酌了半秒,鬼使神差地开了口,“我姓陆,叫陆泠泠。”
  陆泠泠是幺妮的大名。
  左慧没有怀疑,很友好地笑了一下:“女郎也是逃难来的?”
  拂拂支支吾吾,含含糊糊地应了。
  “嗯。”
  这儿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,喝了点儿热水,恢复了精神,拂拂飞快地站了起来,坚强跟上了难民队伍,与抱着阿妃的左娘子,缀在了队伍后面,边走边说话。
  一晚上奔波,少女乌黑的大眼睛下面泛着青黑,浑身脏兮兮的,裙子也被路上的荆棘勾破了,乌发散乱,但胜在还算精神。
  拂拂犹豫地抿了抿嘴巴问:“左、左娘子,我们这是去哪儿啊?”
  “不知道。”左慧苦笑,“往南吧,南渡,南方至少安生点儿,不像这儿,兵荒马乱的,到处都在打仗,还有胡人四处作乱,据说陛下都打到信都去了。”
  左慧有些伤心:“这四处都在征兵征粮,谁知道哪里有个好去处。”
  陛下……可不是指牧临川吗?
  拂拂这才明白过来,为什么这队伍里面男人这么少,都是些老弱病残了。
  左娘子神情黯淡,阿妃大眼睛有些茫然和无措,扯着娘亲的衣角。
  看得拂拂一时哑然,心里难受得不行。
  难怪人们都在追求统一。
  拂拂眼里露出点儿迷惘和恐惧来,望着眼前这衣衫褴褛的队伍,几乎一下子就想起了,她之前和牧临川的玩笑话。
  “你要是能重新当皇帝,那我每天得用金锄头种地,睡那种几百平米的大床,养好几百个面首。”
  她当初这么说,本是存着点儿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意思。可谁想到,牧临川竟然真的这么干了,竟然真的准备从上党打回上京。
  拂拂内心一阵愧疚,猛地抽动了一下,不安地动了动唇。
  一将功成万骨枯,遑论一个帝王创业呢。牧临川要成为一个明君的前提是他得重新杀回去。如今这战火纷飞,是不是也有她的推动在其中?
  她为了幺妮的病,间接导致这么多人无家可归真的是正确的吗?
  “女郎?”
  “女郎?”
  眼见身旁的女孩儿突然像梦游一般魇住了,像从水里捞出来一般,开始冒汗,杏眼露出恐惧之色,左慧担忧地追问。
  拂拂猛然回神,对上了左慧担忧的视线,摇了摇头。
  “我没事。”
  她知道自己刚才是钻牛角尖了。
  哪怕没有牧临川,焦涿等人也会发动这场战争,她在这场战争中起到的作用几乎可以忽略不计,可她心里总觉得愧疚,愧疚得她满头大汗,手足无措。
  这一路上,拂拂看到又有几个零星的难民,像她一样,加入了队伍。
  这些难民就像行尸走肉一样,木然地跟着队伍移动。除了和陆拂拂一样新加入的脸上会露出些迷惘和凄惶之色,不知道要往何处去,其他人大多都已经麻木了。
  这一路走走停停,直到傍晚,众人这才自发地找了个温暖避风的地方,停下来修整,埋锅造饭。
  拂拂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,等停下来才惊讶地发现,她竟然跟着难民队伍走了这么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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