剑骨 第467节

  于是他便这么做了。
  皇帝的瞳孔狠狠收缩,他低下头来,自己的两肩松松垮垮垂落,先前的两击砸剑卸掉了他两臂的劲气,使他对如今眼前发生的一幕没有任何的反抗之力——
  徐藏欺入了他的胸口。
  那柄细雪的剑锋不断崩碎,死气不再如剑一般锋利尖锐。
  剑碎之后,磅礴的死气像是一柄大锤。
  轰然砸下。
  承龙殿的大殿石壁发出沉闷的一声爆响。
  紧接着,太宗的胸口一阵绞痛,比起先前还要剧烈的痛苦在此刻袭来……他低下头来,看着双手攥拢剑柄,硬生生把整把剑穿透自己身体,把双手插入自己血肉之中的那个黑袍人。
  他明白了徐藏的想法。
  细雪是那个男人最重要的剑。
  却不是唯一的剑。
  就算细雪断了……徐藏也不缺剑。
  他本身就是这世上最直,最利,最锋锐的剑。
  现在这把剑刺入了太宗的胸口,短短的两个呼吸,这位皇帝的面容一阵变幻,终年笼罩的霜雪在徐藏面前荡散开来……于是在天都城外徘徊了十多年的徐藏,终于看到了这位神秘皇帝的面孔。
  徐藏笑了笑。
  很普通的一张脸,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地方。
  皇帝的面色此刻覆上了一层白霜,他的眉心凝结出了一枚真正的雪花,凛冽的霜意落在浑身四处,尤其是自己的心脏……天都城迎来了四季之中的深秋,而他迎来了人生里最惨烈的寒冬。
  “你看……我是可以杀死你的。”
  徐藏笑了笑,此刻他的笑容不再冰冷,反而有些像是春日里的暖阳。
  身子骨里一片彻冷。
  但那颗剑心是炽热的,滚烫的。
  他的寿命正在不断的消逝,时间似乎对这个孤独的男人有些过于苛刻了,黑发变白发,白发再生霜。
  徐藏与周游是至交的好友,也是这世上彼此唯一的道友。
  或许是命中注定,或许是命运嘲弄……此刻他的气息,与莲花道场那个燃烧生命死战的白发道士十分相似,在大隋数千年的历史中,有那么几片不太一样的落叶,因为落下的那一刻太过惊艳,以至于人们忽略了……他们归根的一生,其实非常短暂。
  徐藏的双手,在皇帝胸口的血肉里缓慢摸索着,他似乎摸到了一个滚烫的东西,炽烈火热。
  是心脏。
  他双手捏住那颗如大日般跳动的心脏……就连细雪也无法击碎这颗心脏,自己的双手自然无法直接将其捏碎。
  细雪此刻已经毁了,剑锋破碎,妖族天下最高品秩的霜纹钢都无法杀死皇帝……那柄剑柄被钉入石壁,整把剑透体而出。
  但这一刻,徐藏是一把剑。
  一把崭新的,奔赴死亡的剑。
  拉着皇帝一起……两个人的气机逐渐跌落,再跌落,皇帝的双手艰难抬起,极其缓慢,一点一点挪动,搭在了徐藏的肩头,他的神情痛苦而又黯然。
  承龙殿的野火还在燃烧。
  那柄裴旻留下来的古剑,此刻钉入皇帝的脖颈,滚烫的剑柄上落下了一片雪花。
  “嗤”的一声。
  白雾升腾而起。
  极致的寒冷与极致的炎热撞在一起。
  野火逐渐熄灭,霜雪落下,天地众生一片死寂。
  不仅仅是最中心的皇帝和徐藏。
  跌坐在大殿最高处,石阶之上的帷帽女孩,黑纱裙上也结了一层冰屑,她冷的牙齿轻轻打颤,双手环臂,整个人蜷缩起来……徐藏的最终一剑,真的距离杀死皇帝只差那么一丝了。
  太宗连压制自己的一丝心神都无法分出。
  此刻她可以站起身子,只是这座大殿实在太冷,霜雪落在肌肤上,犹如落在血液里。
  这是比剑湖宫飘雪剑君还要强大无数倍的剑意。
  与剑湖宫的“飘雪”意境有那么一些相似。
  却又有着本质上的不同。
  徐藏的剑意,是简简单单一个字。
  “死”。
  这是超越了“冰”、“雪”这种自然意境太多的剑意,生与死,是这世上最大的大道,谁也不可违背。
  “野火”在虚空之中的燃烧,都被这股剑意所碾压熄灭。
  大寒天,剑气落。
  同样蜷缩在大殿内的,还有一对年轻男女。
  宁奕嘴唇苍白,从昏迷之中醒来,凛冽的寒意压住了他,让他连起身都无法做到。
  他怔怔看着两道抵在一起的身影。
  徐藏背对着自己。
  大殿之中。
  两道身影的肩头落满了大雪。
  徐藏的意识不断沉沦,再沉沦……
  太宗的眼皮微微下坠。
  两个人,同时闭上了双眼。
  承龙殿,一片死寂。
  唯有霜雪呼啸。
  不多时。
  有人的生命燃烧到了尽头,彻底化为了一座冰雕。
  第466章 燎原(五)
  承龙殿内,霜雪呼啸。
  炽热的野火被风雪扑灭。
  这场燎原的烈火……终究还是熄灭了。
  大雪纷纷扬扬的落下,坠在两个人的肩头,黑袍成霜。
  徐藏的眉须,发丝,都凝结如冰晶一般晶莹剔透。
  他的气息一点一点消弭,湮灭……整个人身上的死气,彻底的化开,成为一具冰雕。
  双眼紧闭。
  再无气息。
  而他的双手,插在皇帝的胸口,十根手指死死捏住那颗心脏。
  那颗滚烫的心脏,跳动的趋势逐渐降低。
  炽热的血雾不再升腾,心脏的表面覆上了一层寒霜。
  皇帝的面容同样惨白,霜雪凝结之下,他的头颅轻轻垂落,而后眼皮努力睁开……最终无力的合拢。
  太宗闭上了双眼。
  死亡从未距离他如此近过。
  炽烈的寒气落在了他的肩头,胸口,侵入肺腑,直抵心脏。
  他的意识混混沌沌,跌入无尽的深渊。
  承龙殿陷入了真正的寂静。
  ……
  ……
  宁奕的身躯无法动弹。
  他怔怔坐在大殿的殿柱之上,看着那个浑身被霜雪覆盖,冻成冰渣的黑袍男人……那个男人自始至终,都只留了一个背影。
  当初那口棺材抬出紫山的时候,宁奕觉得自己的心口像是被人狠狠捏了一下。
  他一度觉得,徐藏的死,是这世上最荒诞的笑话。
  而现在……亲眼目睹了徐藏递出竭尽所有的一剑,被死气侵蚀化为冰雕。
  宁奕的脑海里一片空白。
  就像是海潮退散,巨大的落失、孤独、惘然,汹涌而来。
  脑海里的斑驳记忆,在此刻化为了一柄又一柄尖锐的刀子。
  他看着太宗那张覆盖霜雪的脸孔,想着太宗对自己说的话……仇恨是驱动一个人前进的最大动力。
  的确。
  他没有经历过仇恨。
  又如何能体会拼命想要杀死一个人的滋味?
  宁奕的喉咙里一阵干涩,他想要挪动身子,却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……徐藏的剑意笼罩了整座大殿,那股凛冽的死气全都对准了太宗皇帝,但即便如此,大殿内的其他位置,仍然被剑气所压制。
  不仅仅是徐藏的剑意……承龙殿底下掀起的皇道气运,两位涅槃大能生死之战的场地,充盈弥漫着极高的威压。
  别说是宁奕……就算是一位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,在此刻踏入承龙殿,也会被徐藏的剑意直接秒杀,迈不出三步,直接被冻成冰雕,碎裂一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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