剑骨 第386节

  ……
  ……
  都说,乱坟岗煞气极重,需要佛塔镇压。
  但其实这座千佛塔早就被遗弃,修行中人若是踏足其中,便不难看出,千佛塔的煞气之浓郁,比起乱坟岗还要更甚一筹,白日里光芒大作,日光垂落在塔尖,整座佛塔看似琉璃无垢,一到晚上,便阴风袭袭,阴阳颠倒。
  若是不出意外,曾经有鬼修亵渎过此地,污秽佛像,使得灵山曾经在此建设多年的心血付之东流。
  以细雪为杖的黑衫书生,默默驻足此地,他登上一座不高的小荒山,远眺佛塔,心情复杂。
  佛塔旁边有一座古寺。
  破败的寺庙,枯萎的藤蔓纠缠在院落四处,快要掉落的牌匾,生锈的铜字,刻着两个字。
  兰若。
  兰若寺。
  花开花落,不知多少年。
  白日尘尽光生,寺内空无一人,那香囊的气息,就在兰若寺处停住,再无踪迹。
  寺内空空如也。
  神情带着三分悲悯的书生,站在小荒山上,平静看着那座古寺,又抬头看了看天。
  果然……不是人么?
  ……
  ……
  一场大雨,毫无预兆。
  午后便滂沱而至。
  整座金华城上空,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中,不老山的年轻道士若有所思,不再点烛看书,而是吹灭烛火,默默走出道观。
  满山雷霆,亮若白昼。
  金华城城门处。
  一列铁骑奔涌而出,马蹄声音沉闷,在大雨之中踩踏泥泞。
  七八个面目狰狞的中年男人,高矮胖瘦各自不一,骑在马背上,抬起头的时候神情阴鸷,他们是东境本地的江湖人,本来只是借道而过,急着要送一些“货物”,但万万没想到,此地竟然会忽然就下起大雨。
  片刻后。
  势头极劲的雨滴,噼里啪啦砸在屋顶,顺着鱼鳞般的瓦片潺潺落下,如瀑布挂泉。
  破旧的古庙,在大雨洗刷中焕然一新,就连那座摇摇欲坠的“兰若”牌匾,在不知何时,都被人重新扶正,就在旁边的那座千佛塔,更是在雨汽里散发淡淡的圣洁光芒。
  八匹漆黑大马,就栓在寺外,找了一个勉强能够避雨的屋檐。
  八个人,在寺外摘了几片大芭蕉叶子,勉强能够遮挡一二。
  一个撑着大芭蕉叶的白净胖子,面色苍白,轻声嘀咕。
  “古老大……俗话说得好,一人不入古寺……真要进这地方避雨啊?我怎么感觉透着一股邪气?”
  正在擦拭着银亮刀身的“古老大”,全名叫古霍。
  古霍身形瘦削,披着一身破烂麻袍,绑着铜制护臂,手腕和腰身,被一圈一圈麻绳扎紧,显得整个人气质阴沉,他的面颊有一道颀长的、横贯的疤痕,不需任何表情,已足够狰狞,此刻神情从容,抬眼望向就在面前的那块牌匾。
  身后七个胖瘦不一的男人,都是他麾下的兄弟,平日里一起出来闯荡,都是他拿主意,定决策。
  古霍缓缓收刀入鞘,眯起双眼,若有所思。
  他揉了揉眉心,轻声道:“东境琉璃山的收魔令已出,三圣山剿杀大泽魔头,此地应该不太可能会有鬼修……那些江湖俗语,听听就好,无须当真,更何况……”
  古霍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“千佛塔”,微笑道:“看见那座佛塔了吗?纯净琉璃,不染尘埃,世上哪有阴秽之物,敢在此地生根?一路途径而来,金华城一片祥和,或许此地还有好心人,愿意接待我等。”
  七个兄弟,面面相觑,还是点头相信。
  八个人,古霍为首,缓慢踏入这座“兰若寺”。
  庙里果真一片祥和,看不见丝毫落败,攀爬在院墙的藤蔓,在秋雨之中不显丝毫萧瑟之意,而是一片春色,入寺之时,便有位弟兄大喝了几声,但无人回应。
  这寺里无人……但却不像是无人的样子,水井旁边摆着瓢子,崭新的井绳,古霍眯起双眼,仔细打量四周,那位一路跋涉的兄弟,喊了几声,没有得到回应之后,便蹲下身子打了一瓢井水。
  行走在外,千万要小心,谨慎。
  那弟兄取出一瓢井水,给古霍确认一眼,瓢里井水一片清澈。
  果然不是枯寺。
  “有人住在这儿,不然不会如此。”
  不知是松了一口气,还是紧了紧心神……古霍揉了揉双眼,他倒是听说过许多传闻,东境的无名孤寺,荒庙,千万不要独自去住,鬼修诸多,佛像难庇,若是遇上了,那些鬼修就喜欢吓破人胆,然后取走五脏……他心里没什么底,但自己腰囊里,躺着一位修行者前辈曾经送给自己的“护身符”,据说可以勘探阴气,那些鬼修会避让一二,自己也能有所感知,一路跋涉而来,未曾有所风险,便是那张符箓的作用。
  一行人缓慢谨慎,踏入了兰若寺内,发现这竟不是一座小寺庙。
  内院深处,立着一座座屋阁,雷鸣之中,灯火摇曳,隐约可以看见烛影倒映。
  还有浅淡的琴瑟交鸣,以及女子们轻柔空灵的嗓音。
  烛火缥缈。
  有人隔着一层窗纸,看到这些曼妙影子,眼神就有些恍惚了。
  古霍皱起眉头,蹑手蹑脚,悄无声息贴墙而行,就这么靠近楼阁,一行人对望一眼,极其默契,以一根手指轻轻沾了点口水,戳破窗纸。
  一探究竟。
  所有人都看得惊了……楼阁里一池春水,雾气弥漫,三四个脱了华裳的妙龄女子,在池中嬉笑俯身,风景旖旎,面容姣好。
  趴在池水旁,就在推门可及的距离,一位面容绝美,眉眼柔媚至极的红纱女子,身无寸缕,仅仅只有肩头披着一件红纱。
  紧接着,红纱就被另外一个怜人女孩缓慢掀起,露出香肩雪肤,还有大红色的牡丹刺青,水池雾气有些浓郁,俯在背后的女子持笔在红纱姑娘肩头牡丹处缓慢勾勒,轻轻描绘,但那根狼毫有些锋锐,竟然带出了一抹血色。
  “啊……”
  轻轻的一声嘶喊,带着些许痛苦。
  俯在背后的女子,弃了狼毫,以舌尖舔舐鲜血。
  两位国色天香的绝美女子纠缠在一起,但还没来得及做更加纠缠的事情……
  下一刹那,门户大开。
  屋阁外狂风骤雨,好几道身影挤在门前,神情怔然,池内的女子纷纷双手捂住眼睛,不敢去看。
  “是男人啊……”
  “好多男人……”
  池水里的声音带着惊恐,慌张,更多的是未经世事的好奇。
  这座水池很长,连接着屋阁内的两座房间,女孩们伸手拽起水池旁的轻纱,敷衍遮了遮身子,就这么游向屋阁深处。
  “哐当”一声。
  屋阁房门被重新拉拢,外面的风雨雷鸣就此消弭。
  池水溅开,鸳鸯四起,一片嬉笑怒骂蔓延,八个男人,包括先前那个极为警惕的“古老大”,此刻眼神里都是一片沸乱,全然忘我,浑身衣衫湿透,在水池里艰难迈步,“走”向下一个房间。
  屋外风雨交加,屋内四季如春。
  “来啊……来快活啊……”
  “公子……再进来些……”
  纱帘悬在池水上摇曳不断。
  柔媚的女子娇柔喘息声音此起彼伏。
  一行人追逐而去,那些鲜活的肉体,像是一尾游鱼,灵活至极,他们使劲解数也触摸不到那些曼妙女子,心头焦急,越追越深。
  水池尽头。
  一张黄木古座,呈出一张枯藤盘踞的高高大椅,坐在大椅上的那人,背对所有人,背后大红色长袍,从那张大椅上滚落,蔓延及地,最终一半都覆在水上,沉沉浮浮。
  八个男人惘然抬着头来,想看看这国色天香尽头,位居最高一等的“大美人”,究竟是生得如何好看,是不是比那位红纱姑娘还要好看?
  雾气涌动,水池里陡然出现了好几颗嘻嘻哈哈的光头,模样狰狞,从大红袍里钻了出来,神情惨白,嘴唇殷红,满脸挂满笑意,个头只不过抵达成年人膝盖左右,双脚踢踏着池水,一人撑起红袍一小角,艰难狼狈爬上池岸,收敛大袍。
  坐在黄木高座上的“女子”,终于侧过一张脸来,唇角微微翘起,大红色嘴唇抿住,雾气太浓,看不清面容,只能看见一个大概轮廓,那位“大美人”的发髻束得十分古怪,近年来再也没有人用如此沉重巨大的发髻了……
  来不及再一探究竟,每个人的身边,都有一位女子纠缠而上,如春藤绕树。
  男人们神情忘我吗,沉浸其中。
  忽然有一人睁大双眼,双手死死攥住缠绕在自己身上那妙龄少女的腰身,十指如钩,嵌入那雪白肌肤之中,三四个呼吸的功夫,瞳孔收缩,嘴唇里已被浓情蜜意填满,连发出声音也不能做到,接着整个人胸膛干瘪下去,噗通一声坠入池中。
  悄无声息。
  再是第二个,唇齿交接之时,先前在寺庙前犹豫不决的白净胖子,陡然从大梦中警醒,双眼里闪过一抹惊悚,手指摸向自己腰间的佩刀,然而刚刚解决第一个男人的那女子,缓慢从水池里钻出,雪手牵引着胖子试图拔刀的手指,向着自己胸口深处抹去。
  胖子眼中的清醒,便如昙花一现,一闪即逝,整个人继续浑浑噩噩。
  水池里接二连三,有人倒下。
  缠绕着“古老大”的女子,不是别人,正是其中最为美艳的红纱傅清风,她双手搭在古霍的肩头,却蹙了蹙眉,不愿意再做更多过深的动作,犹豫之时,忽然腰身一缕劲风。
  刀身拍在她的身上,扫得她倒飞而出,狠狠摔在水池一旁石壁上。
  猛然甩了甩头的古霍,神情阴鸷至极,他万万没有想到,自己有“护身符”加持,竟然还被不知不觉迷了心魄,来到此地,古霍腰囊里的那张符箓不断震颤,显然此地大凶至极!
  这位混迹江湖二十年的帮派老大,看着四方,还有三四位沉溺其中的兄弟,此刻神情都是一片萎靡,恹恹不振,这些妖女吸人心魄,池水里浮沉着胖子,还有好几个弟兄的尸体……
  “你们是何方妖孽?”
  古霍脚底踩住池底,一根手指抵在刀身上,刀尖隐约有雷霆闪烁,好几位离得近的赤裸少女,见了雷光,惊声尖叫,放弃了自己手中的“猎物”,窜上岸去。
  “姥姥……”
  这些少女涌向那黄木大座。
  古霍终于看清了那座上所谓倾城倾国的“大美人”,被这些妙龄女子喊作“姥姥的”人缓慢转过身来,竟然一张衰老枯黄的男人面颊,涂抹着大红嘴唇,对着自己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。
  抬着大红袍的光头,数量有十七八个,密密麻麻挤在一起,披着极其狭小的僧侣衣饰,此刻也都咧开嘴角,嘻嘻嘻嘻的声音回荡在整间逼仄狭小的屋子里。
  古霍心头咯噔一声,两根手指夹住腰囊里的那张“护身符”,取出之时,并非像之前那般,遇到鬼修阴物,光芒大绽,直接引来雷法轰顶……这张水火不侵的符箓,此刻竟然已是一片猩红,字迹模糊,先前不断震颤挣扎,至此终于被池水污秽。
  原本清澈至极的池水,有一缕一缕的血腥味浮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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