剑骨 第30节

  破开初境之后,这枚骨笛便与宁奕产生了一丝模糊的联系,宁奕的心神沉浸其中,不会再回到院子那夜的惨烈景象,反而会觉得如沐春光,一片温暖,如同被温水浸泡,精神层面的疲倦和乏力会很快消散。
  骨笛会吞噬神性,这是宁奕上一次来感业寺所发现的秘密。
  徐清焰身体里的神性宝藏同样也是一个秘密,女孩如今的情况,说是命悬一线,其实也不为过,谁也不知道她的身体还能存下多少滴神性水滴,蜀山的丹药效力越来越差,会不会有一天就不起作用了?神性的繁衍速度始终平缓,会不会有一天迅速加快呢?
  一个又一个不安全的隐患,就埋藏在她身体的神性当中。
  宁奕轻声道:“你放轻松……我试着能不能帮你……”
  少年的声音很轻,女孩缓慢点了点头,她能感受到在自己身体当中缓慢游掠的宁奕星辉,没过多久,竟然感到了一丝温暖。
  徐清焰抿起嘴唇,她眼神当中闪过了一丝讶然,哥哥的星辉进入她的身体之时,冰冷而又漠然,她觉察不到丝毫的温暖……不仅仅是哥哥,检查过自己身体的那些人,那些修行者,他们的星辉只让自己觉得抗拒和厌恶。
  宁奕的星辉不一样,温暖而又可靠。
  女孩轻轻舒了一口气,哪怕神性水滴还密集聚拢在她的体内,宁奕的这股星辉涌入,仿佛旧疾已经压下,身子轻飘飘如置云端。
  屋子内,气氛开始变得沉重。
  徐藏站在一旁,抱着细雪剑鞘,挑了挑眉,裴烦则是感到了一股压力,似乎在缓慢的释放。
  宁奕面色越发沉重。
  骨笛觉醒后的力量,像是一股轻柔的吸力,被他巧妙的掺杂在星辉当中,这股吸力不分善恶,也不分场合,想要吞噬一切,但受控于宁奕,数次想要冲出,都被拉扯而回。
  很快,宁奕的星辉来到了女孩的丹田位置。
  三年,三十六个月。
  丹田处,每一滴神性拢和之后,圆润的像是一粒泪珠,轻轻震颤,排列悬挂,无比整齐。
  一共四十三滴神性水滴。
  宁奕又仔细数了一遍,确定是这个数目。
  听徐藏说,这个女孩来到感业寺不过三年的时间,服药也最多三十六个月,如果每个月神性的产生都无比稳定,那么只会有三十六滴神性水滴……如今的神性水滴,说明了一点,徐清焰体内的神性并不稳定,之前所提到的“神性忽然扩散”这种情况,是有可能在女孩身上发生的。
  宁奕没有急着动手去取。
  人体的构造巧妙而又精密,并非是拥有五脏肺腑就可以称之为人,这些神性水滴聚集在丹田的位置,如果宁奕鲁莽去取,不小心惊动了周遭的其他神性积蓄,很可能会导致神性碰撞,引发大爆炸,后果不堪设想。
  宁奕试着拿骨笛的吸力,去轻轻触动一滴“神性”。
  这是世上最纯粹的东西,宁奕从未拥有过,他很好奇这是怎样的一股力量。
  徐藏说过,神性不可掠夺,无论是人族修行者,还是妖族大能,在抵达了一定的境界之后,都会产生出或多或少的神性,这就是成为不朽的关键点。
  北境倒悬海战场,人族如果杀死妖族,猎取胎珠,阴珠可以供鬼修修行,阳珠则是走正途的人族修行者修行,前面的“隋”字,以示管秩,大隋如天,统御人族世界。
  然而神性却不可掠夺,即便有特殊手段可以剥夺神性,也不可能化为己用,修行所得的神性归属于个人,即便有朝一日不想要了,自行散去,也会回归天地。
  宁奕的骨笛可以吞噬神性,不仅仅可以把神性剥离开来,而且……还可以吞掉。
  至于神性在骨笛当中能够产生怎样的反应,宁奕还没有尝试探索,所以并不清楚,但他知道,神性是一个极其稀少罕见的东西,眼前的女孩,对于自己而言,其实就是一个天大的宝藏。
  你之毒药,我之甘饴。
  宁奕深吸一口气,骨笛的轻微吸力,被他牢牢控住,将最外沿的一滴“神性”吸住,水滴震颤,宁奕看出这滴“神性”不断震颤,极其不稳定,恐怕当初凝聚之时,已是逆天而为,这样的物质天性扩散,竟然有力量可以将其收拢?
  蜀山后山的药,究竟是什么药?
  这样的一滴“神性”,似乎是因为畏惧,害怕,而不断震颤,最终迫于压力,收拢成为一滴液体。
  那枚“神性”极其剧烈的摇晃起来,宁奕心神一沉,连忙催动骨笛吸力,将这枚神性水滴取出,四周的神性水滴都开始震颤,似乎都变得极其不稳。
  屋子内,徐清焰的神情惘然而又复杂,像是感受着自己身体里的某样东西被剥离,这是一种古怪但并不痛苦的感触,轻微的吸力,将她的一滴“神性”取出,但紧接着,她面色一变。
  丹田处的其余水滴开始躁动。
  屋子里的压力陡然增大。
  裴烦紧张看着宁奕,徐藏蹙起眉头,目光透过竹窗缝隙望向屋外。
  感业寺内,垫在寺外青石板上的枯叶,开始震颤,缓慢飞起,叶尖方向对准感业寺的竹屋,两只石狮子张牙舞爪,座下石台平铺裂纹,飞沙卷起,枯叶缭绕。
  庞大的吸力与庄重的神性压迫在这座寺庙当中。
  落针可闻。
  屋子内的裴烦捏紧了小拳头,屏住呼吸。
  然后是“啪嗒”一声——
  宁奕抬起头来,所有的心神在一瞬之间放松,星辉带着神性水滴离开女孩的丹田,他终于回到了现实世界当中。
  少年松了口气,浑身都被汗水打湿,缓慢抬手,捻起中指食指指尖,那里摇曳着一滴乳白色的液体,凝聚如膏。
  裴烦怔怔看着那粒膏滴,心想这就是神性?
  宁奕的心神一直高度集中,直到此刻才稍稍轻松。最难的部分已经完成,他认真仔细将指尖的神性涂抹在骨笛正反两面,不到两个呼吸,再去抚摸,神性已经被消化殆尽,骨笛的表面光滑了一些。
  “感觉……如何?”
  宁奕看着女孩。
  徐清焰舒展眉间,她看着宁奕,轻轻道:“非常舒服……”
  女孩摸了摸自己的眉心,那里久日的苦涩消散殆尽,她感受不到自己神性的扩散,蛰潜在身体里的病端更是被宁奕取出了一小粒,如今的身体,前所未有的好。
  徐清焰赤裸双脚,跳下床,试着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身子,宁奕看着女孩的长发在屋子的光线当中飞舞如流苏,一时之间怔怔出神。
  直到声音传来,把他拉扯而回。
  “宁奕……”
  宁奕连忙正襟危坐,看着女孩俯下身子,试着拿手去触摸脚踝,抬起头来,小心翼翼说道:“哥哥从小对我说,不能见光……是因为这个原因吗?”
  宁奕怔了怔,反应过来道:“是,是的。”
  神性与光同在,常人需要沐浴阳光,但徐清焰却不可以接触,一旦与上天的光芒接触,她体内的神性便会很难压抑。
  身体状况前所未有的良好,女孩伸出一只手,竹窗洒落的光芒落在她的掌心……并不炙热,温暖而又舒适,蝴蝶的影子斑驳飞掠,剪碎阴翳。
  徐清焰轻声问道:“我……现在可以,出去看看吗?”
  宁奕低垂眉眼,摇了摇头,不敢去看女孩的眼睛。
  “现在恐怕不行……但如果你的病好了,就可以推开那扇门,见到光明。”
  说到最后“见到光明”四个字的时候,宁奕的神情很认真,语气很笃定,道:“相信我。”
  第34章 我想见光明(下)
  接连十多天,宁奕每一天都会来到感业寺,帮助徐清焰取出身体里的神性水滴。
  奇怪的是,自己的骨笛吸取了如此多的神性……并没有像宁奕想象中的那样,产生一些妙不可言的变化,譬如说像是上一次破开初境之后,以迅猛的姿态,一夜破开第二境。
  宁奕的修为停滞在了第二境,他的呼吸之间,天地灵气的涌入比同等境界的修行者要大量,但如泥牛入海一般,毫无波澜。
  徐藏的解释很简单。
  想要依靠呼吸之间的积累就破境,几乎是一件痴心妄想的事情,大隋皇室,各大圣山,那么多的天才修行者,没有一人不需要依靠背后靠山的资源。
  积少成多,骨笛已经觉醒,默默积攒着神性以及星辉,宁奕只能默默等待着下一次的时机。
  徐藏试着研究宁奕的骨笛,在觉醒之后,这片白色叶子似乎没有过多的变化,但肉眼已经看不出来它的气质出格之处,这片白色骨叶,更像是一片软玉,如果宁奕不说,谁都不会知道,这是一件比“细雪”品秩还要高的重宝。
  “越是强大的兵器,认主之后的使用门槛便越高。灵山的镇山之宝,需要至少十位点燃命星的修行者才能催动,蜀山的燎燃剑阵,哪怕只展开一角,也需要使用者抵达星君层次。”徐藏如实说道:“单独拎出来就能用的兵器,同样如此,赵蕤的细雪是一个例外,细雪的品秩高就高在无坚不摧,赵蕤从后山弄了一块磨剑石,打磨了十年,所以使用细雪的门槛非常的低,非常的适合低境界的修行者。”
  宁奕听得很认真……杀马贼的勾当他已经不做了,安乐城方圆三十里,金钱帮已经灭门,其他的马贼都撤了窝,那柄伞剑他一直带着,哪怕不杀人不刮风不下雨,伞剑也随手拎着,徐藏说过,剑不能离身,吃饭喝水睡觉,都不可以让伞剑离开自己的视线。
  宁奕这个时候,只知道“伞剑”是徐藏花了大价钱弄来,却不知道徐藏口中的“大价钱”,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概念。
  他把伞剑当成最重要的伙伴,事实上……徐藏给他伞剑的那一刻,便嘱咐如此。
  伞剑很好用,目前没有一样东西可以挡得住伞剑的切割。
  宁奕不是一个笨人,在日子的缓慢推移当中,他对于伞剑的来历,以及徐藏总是背着黑布条的行为……产生了些许怀疑,并且怀疑的真相,在蛛丝马迹当中越发清晰。
  徐藏把很多事情都看得很淡。
  他唯独念重“情”之一字。
  所以宁奕知道,细雪对于这个男人有多重要。
  他不说,他就不会问。
  这是一种默契,也是一种信任,更是一种责任。
  ……
  ……
  “我的哥哥,是西境很不出名的一位谋士。”
  “他侍奉于当今大隋皇城的三皇子李白麟。”
  “他叫徐清客。”
  女孩看着宁奕,声音轻柔平缓:“听过吗?”
  宁奕摇了摇头,道:“看来他的确很不出名。”
  大隋的谋士千千万,都以侍奉皇族为毕生所求……能够为大隋皇城里的某位权贵奉献才华,即便燃烧生命,也死得其所,这帮风雨当中起势的寒士,始终让宁奕这种生活在西岭底层的混混无法理解。
  活着是一件难得可贵的事情,这个世道不让你活,你要摸滚打爬,要勾心斗角,要争强斗狠,最后好不容易活下来,只为了去死?
  很多谋士如愿拜入了皇室,有些权贵门客诸多,到不了传说中那位高祖篆养的门客三千,养上一整个僚府还是没有问题的。
  更多的谋士则是渴死饿死冻死在了关外,求学负笈,苦学多年,叩不开大隋皇城里那些贵族的门。
  这个世界很公平,如果每个人都有才华,那么就变得不公平了。
  知难而退是一件有勇气的事情,不撞南墙不回头更有勇气,往往有些人把南墙撞塌了,然后成功了,更多的人则是头破血流,死在了墙角。
  大隋的三位皇子,当然比皇城里的普通权贵要强上很多。
  太子的背后,是一国之师,袁淳先生。
  二皇子背后有甘露先生韩约,东境一整条世家圣山,被韩约栓成了长链,都压在了二皇子的背后。
  三皇子背后……什么都没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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