剑骨 第1290节

  若倒悬海禁制放开,讨伐东境的难度,可不逊色于讨伐妖族某位皇帝多少。
  太子和胞弟都受到了铁律限制,无法简单地以绝对实力碾压过去,以减少内耗为前提的压缩战场,击垮东境……这场战争的胜负或许早已注定,但太子这几年来所做的谋划,筹备,可称之为滴水不漏。
  西境有徐清客,东境有甘露韩约,太子身旁什么都没有,只有他一人。
  从谋士侧算这条路上来看,当年太宗所赋予三位皇子的“选择权”,只有太子走对了。
  这是一场大胜,一场属于他自己的大胜。
  不知不觉,两人已经走完长陵山路。
  李白蛟看着面前的星火门户,笑道:“其实……今日观冰陵,并非一无所获。”
  “本殿,刚刚立下了一个决心。”
  “决心?”
  宁奕挑起眉头,有了些许好奇。
  除了坐上皇座,还有什么事情……是需要太子立下决心的?
  踏出星火门户,长陵风声扩散,飞鸟掠上云霄。
  宴席上一片觥筹交错,啷当之音。
  群臣观歌舞,长陵君臣出。
  “诸位——”
  太子走出长陵,衣衫肩头发梢上的风雪霜屑都化为飞絮,连面色上的病态苍白都削弱下去,显得红润而富有血色。
  皇权的加持下,他的声音郎朗如雷,响彻长陵。
  一时之间,宴席凝滞,所有人都望向年轻太子。
  “东境之战,是大胜。”
  “但……并非本殿之胜,亦非宁都督之胜。此战之胜,非一人之胜,乃天下之胜!”
  今日是一场庆功宴,明面上是为宁奕所设,但实际上,是为每一位在东境战争中做出贡献的人物所设!
  太子一句话,便引起四方激荡,有人举杯一饮而尽,有人高呼圣上,有人匍匐膜拜。
  庙堂之上,衮衮诸公。把酒倾襟,涕泪横流。
  太子也捻起一枚酒盏,双手抬起。
  “然……此战之胜,本殿除却今宴到场诸公,还要感谢一人。”
  没有人知道,此刻的太子究竟在想什么。
  也没有人知道,接下来他会说什么。
  三司六部,昆海楼使,所有人皆是神情惘然,彼此对视。
  还有一人?
  殿下刻意要点出名字,感谢的人?
  张君令捻了一枚樱桃,缓缓咀嚼,青白布下的神情,下一刻变得呆滞。
  “我的老师。前任莲花阁阁主,袁淳先生。”
  长陵行刑那一日。
  李白鲸临死之前,给自己的兄长留了一句其心可诛的“好言提醒”。
  坐在他们位置上的人,谁还能没有几个秘密呢?
  站得越高,越是如履薄冰,须得事事谨慎,一旦有丝毫差错……便可能会被人掀翻下来。
  这一句劝。
  太子听进去了,而且记下来了。
  事实上他已经察觉到了“端倪”,监察司,昆海楼,公孙越,张君令……有些事情并不需要那么明确的证据,只需要一个模糊的感觉。
  以太子的身份地位,做很多事情的出发点,就只是一个敏锐的直觉罢了。
  有人在查自己春风茶阁暗室的秘密,他已经有了所谓的怀疑对象……在这个直觉浮现的那一刻,在怀疑对象具象化的那一刻,一场无形争斗,博弈,便重新开始了。
  暗查与明挡,权威和意志……经历了这些,太子已经机械麻木,同时疲倦无比,这十日来,他始终在思考此事该如何处理。
  而今日长陵一行,登山下山。
  他已经有了答案,也立下了决心。
  “吾师袁淳,三具分身……”太子当着群臣之面,轻声将自己的秘密抖落,“仍有一尊留守天都。”
  此言一出。
  满座哗然。
  张君令默默“望”向太子。
  她没有想到,李白蛟竟然会将这真相主动说出。
  宁奕也沉默了。
  这……的确是一个需要立决心的事情。
  “先生身染重疾,不可出世,于是深居春风茶舍府邸,避世不出,他曾严厉立下训诫,不见世人。”李白蛟轻声道:“但今日之胜……有吾师一份功劳。今日之后,拓碑留名,当有此名。”
  庇护大隋国运万年绵长的铁律符纸,曾有这么一句著名的释言。
  “天都城内,无秘密。”
  其实这番话,不是留给庙堂群臣的戒律,也不是用来警告城内百姓,谨言慎行。
  这句话,是光明皇帝所留下来的警言。
  是留给后世掌权者的智慧——
  君主与庶民无异。
  坐在高处的人,若想见众生,须要先见光明。
  不等太子说完——
  “殿下。”
  一道清脆声音响起。
  顾谦身旁,一位窈窕白衫女子,缓缓站起。
  宴席风过,吹动张君令鬓角两抹龙须。
  她开山见山地问道:“既然先生还活着……不知我可否见他一面?”
  李白蛟沉默地思忖了一刹。
  他笑道:“自然……可以。”
  第1192章 黑莲花
  春风茶舍,府邸静幽。
  吱呀一声,暗阁茶室的木门被人推开,光明与尘埃氤氲飞出。
  太子轻声道:“这里是老师最喜欢的茶室。”
  太子身后,张君令望向光明照破的茶室。
  两排木架的倒影拉得很长,木架上摆满了茶叶瓶罐,瓶罐外贴着泛黄的符箓,上面记录着每一罐茶叶的名称,袁淳先生喜爱喝茶,这些是他从天南海北收集而来的稀少品种。
  在张君令的印象中。
  老师是一个很模糊的人。
  模糊到只剩下了一团光,她忘记了自己何时进入的昆海洞天,也忘记了自己在洞天内修行了多久,闭关了多久。
  遥远而漫长的时间中,思绪像是一团投掷浸入水中的墨,随着时光流逝,缓缓晕开。
  一切记忆的起始点,就是在光明中老师所伸出的那只手,以及烙刻在脑海中的一句又一句教诲。
  其实张君令才是那个最孤独的人。
  在来到人间之前,她没有朋友,没有亲人,甚至连记忆都没有。
  正如袁淳所说的,她是一个极致纯粹的人,单单从认知善恶的角度上来说,张君令比徐清焰还要纯粹。
  踏出昆海洞天,心思却如初生婴儿。
  不过她的运气很好,在这险恶世间,遇到了顾谦。
  “老师……”
  张君令轻声喃喃,踏入茶室之中。
  她来到这人间,有太多的困惑,太多的不解,寻寻觅觅,跌跌撞撞。
  如果老师还在的话,自己的问题,应该都可以得到解决吧?
  顾谦陪在张君令身旁,虽不能做到感同身受,但他其实是理解这种孤独的。
  很多年前,他也是追寻真相的少年,在没有答案的路上一路狂奔。
  “呼呼呼——”
  银叶婆娑,树影掠动。
  整座春风府邸,静谧只剩下风声。
  张君令的指尖掠过茶叶瓶罐,这里对她而言,是陌生而又熟悉的地方。
  的确有老师的气息……老师来过这里。
  但,似乎与自己认知中的先生,又不太一样?
  春风府邸乃是国之重地,高手坐镇,铁律看护,想要入内难上加难,如果暗中调查,查到这里便不知要花费多少功夫……
  长陵宴席的最后,太子将这份秘密告之与众,并且带着“外人”踏入此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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