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3节

  千钧一发之际, 惊呼声响起。
  一黑一白的两条身影就这样冲了出来, 一个“漂浮”一个“加速”之后就这样拦在了林和领地大军之间, 虽然看起来就像两只误入猎场的小鸟, 但依然固执地张开了翅膀, 一前一后,想要护住身后的庞然大物。
  ——果然美少年美少女才是世界的珍宝啊。
  如此场景下,被围困的大领主不由地发出了一声感慨,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激之情。
  ——不过伊格娜为什么整天穿着黑色的袍子?年轻女孩子还是应该多打扮打扮啊。
  ——乌拉拉都变成人形了为啥还是围着个草皮裙?噫,简直无法深想……
  ——不行,回头得让利维坦好好设计设计。
  面对两位忠心耿耿、备受宠爱的下属,林不自觉地把目光集中在了他们的身上,然后又不自觉地走起了神。
  “呵。”
  这种明显的战场溜号的行为,显然在第一时间就引起了一直紧盯着的巫妖的注意。
  只听对方一声冷笑,林身下围着的枪口又亮了几分,于是刚才两位下属打岔制造出来的缓和气氛又陡然粉碎。
  不过能有美好事物的支持总归是给了大领主无限勇气,哪怕面临着即将被“逼宫造反”“轰成渣渣”的危险,她那原本已经有些凝滞的大脑,终归是开始运转起来,开始飞速分析眼前的情况以及可能的解决方案。
  面对这种疑似出去溜达了一圈就要被武装夺权的情况,林脑中的第一解决方案是想说:——要不这地儿就让给你当大领主吧。
  ——要是能把那有点讨厌的“饥饿隐患给彻底转移了”,那就真是再好不过的事。
  ——哦要是不行也没关系,只要能保证我不饿,您指哪我打哪。
  可对着巫妖愈发暗沉的眼神,林本来已经到了嘴边的撂担子宣言又不由自主地咽了回去。
  她有种莫名的直觉,要是自己真敢这么说的话,大概真的会被哈尔给轰成渣。
  所以这么看来,应该不是想夺权吧?
  应该是认出来了吧?
  所以他不冲上来热烈欢迎他的大领主,倒是在气什么呢?
  一瞬间大领主脑中又闪过无数念头:
  要不先别管别的什么,直接道个歉?
  可这不就又变成那个问题了——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啊?道歉是没问题,不过道歉以后能说啥呢?
  刚才最最最亲爱的都叫出来了,结果对面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,冷酷得不行好嘛?
  而且上来就道歉算怎么回事?打感情牌吗?
  她现在还是“大领主”呢,面子呢?尊严呢?当着这么多下属面前这样做,多不合适啊……
  “咳,哈尔啊,”眼看巫妖留给她的时间不多,大领主决定还是先开口,一边信口胡诌一边观察对方的反应,随时调整方案,“我觉得……好像在上面呆久了有点冷啊。”
  “……”
  “而且你看我这样一直在上面,这种——俯视着你的样子,不太适合谈话吧——而且也很不舒服啊,要不让我动一下?长期保持一个姿势不利于泥巴身体健康和发育啊。”
  “……”
  “等等——别冲动!我的意思是,你这样开着护罩就是为了把我拦在外面,不是很合适吧?多浪费魔力啊?”
  而这话一出口,果然哈尔下压的手没再动作。
  有戏。
  大领主颇受鼓舞,接下来的话就顺畅许多:“你看,枪什么的怎么好乱放呢?伤到我这团泥巴还好说,关键是这全都是闪闪亮的宝石啊晶石啊——实在是太浪费了。我们现在创业刚刚有点起色,还是节约一点比较好对不对?这些东西省下来,我们可以卖到安吉利亚去,好多钱呢,你让金弓和金刃他们算算,肯定可以换好多武器、图纸还有材料什么的,真的……”
  “就你话多。”
  巫妖冷哼一声,眼中的灵魂之火终于趋于稳定。
  于是林知道,这一关总算是暂时过了。
  “那我……”
  “赶紧滚下来。”
  巫妖的手在袖子里捏了一下,于是包覆着整片灰血森林的防护就这样消失了。
  所幸林早有准备,直接在落地前使用了“变形”“缓落”,换上了当初和巫妖一同冒险时使用的猪精巫妖外形——看起来很是笨拙。
  不过看到巫妖眼中微一跳动的灵魂之火,明显不似先前咄咄逼人,林就知道自己这是做对了。
  “丑得不行。”巫妖看了眼就转过身去,毫不客气地评价。
  “一会儿换个好看的给你——这次我找了好多新样子。”林一边嘿嘿笑着,一边示意伊格娜等人一同跟上。
  面对凑过来的大领主,领主之手毫不犹豫地迈着之前新装的大长腿,往前快走了几步。
  “哎,等等啊,”林眼看跟不上,当即重新变成白色的翼蛇,轻盈地飞了上去。
  “你这是什么鬼样子?”
  “啧,这样子不美吗?算了,这不是重点,面对远游久归的大领主,你应该说什么来着,我的领主之手?”
  “哼,”巫妖发出不屑的冷哼,没再说什么,只是低头往前走。
  就在林以为大概是不会预定中的剧本时,巫妖的脚步稍稍顿了顿:“回来就好。”
  声音轻得不行,要不是林一直竖着耳朵,差不多就会忽略过去。
  不等她再说点什么,巫妖便加快了脚步,使劲拉开了距离。
  ……
  新鲜采摘的饱满浆果堆满了藤蔓编的食盒,连同削鳞去刺、削得薄如蝉翼的鱼生一起,在堆着冰晶的石台上一同码成了无数小山的形状;另一侧则放着一张同样的、已经被烧得通红的石台,油脂肥厚的海鱼与软体动物摊了整整一个台面,滋啦作响,散发出诱人的香气。大领主和她亲爱的下属们坐在两排长长的石台间,安心分享着美妙的时刻。
  原本整个房间是作领主心腹们商议之用,不过在领主之手的默许下,被第二骑士修饰以绿色的藤蔓与蕨类,临时改造成了一个颇具生气与野生风味的场所,适宜举办家宴规模的聚餐,用以欢迎大领主的回归。角落中是第二骑士特意从哀叹带来的成簇的冰晶,不仅能够起到装饰作用,还能够中和空气中的闷湿之意,使得在场大部分的成员都能感觉舒适。
  大领主卷起第二骑士精心准备的黑耀石杯,好不优雅地吸溜吸溜两口,发出了满足的喟叹:“真的只是海草吗?真的很香啊……”
  “还加了一些蕨类和浆果的粉末,您要是喜欢就再好不过了。”
  黑发的骑士手指优雅地一划,从放在加热石台上的透明水晶壶里引来热气腾腾的水流——水流在空中化过一道漂亮的、如同丝带般的闪亮弧度,最后以恰到好处的力度注入大领主面前的石杯中,确保不会溅到大领主宝贵、柔软的触须之上。
  “真好看。”林再度为第二骑士利维坦近乎神技的服务表示赞叹。
  “谢谢,能博得您的欢心是我最大的愉悦。”利维坦眯眼笑了,显出十足的满意。
  “切,这有什木……我也会昂!”欧若博司打了个响鼻,发出颇为不满的声音。
  不过在食物面前,已经有了身体的梦魇并没有证明能力的打算。
  有身体就是有胃口,他直接钻到浆果篮子里疯狂打滚,啃得满头满脸都是——最后直接独占了一整个食盒。
  艾尼塔——用着林给他捏的新身体,样子看起来大概像一条胖乎乎的蛇,翅膀只有很小的一对,要飞起来很困难,只能盘在一只果子上,小口小口、极为安静地啃着。大概是因为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多生人的缘故,它总是吃一口就下意识打量周围一圈,只有在看到没谁关注这边的时候才会加快啃两口——浆果的味道确实非常甜美,对于许久没有进食的翼蛇祭司来说,着实是久违了的体验。
  伊格娜也抱了一篮浆果,窝在孢子兽堆里面,一边啃着一边不忘给边上垂涎欲滴的玛什玛洛喂上两口。
  “你不吃吗?”林一边喝得吸溜吸溜,一边问端坐在手边、拿着一块零件不停在手中比划、若有所思的巫妖。
  “吃是可以吃,”领主之手漫不经心地应了,“不过没什么意义——收起你那愚蠢的同情,巫妖的快乐你不懂。”
  “其实我挺懂的,”大领主发出了抗议的声音,“精神食粮,我懂的。”
  “唔,你知道就好,”领主之手不置可否,“看来菲尼克斯还是做了件好事,让你长了点见识——不过你还是少吃点,没有营养的垃圾吃那么多有意思吗?”
  林明白他的意思,不过对于“垃圾食品”,她自然有一番不同寻常的理解:“这不是垃圾不垃圾的问题——你不能因为它们没有营养就归类为垃圾,世界上又不是只有营养食品和垃圾食品两种分类。食物的功能远远不止于此好嘛——好吃的东西吃了能让你快乐啊,帮助你提高工作效率——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一种精神食粮对不对?而且吃了又不发胖,你担心什么?”
  说着从抱了一肚子的浆果中挑出一只,用触须给哈尔送了过去——当然不忘给一旁的利维坦也送上一只。第二骑士微笑着接过,冲大领主眨了眨眼,随即便极有眼色地转身,自行享用美食去了,留大领主与领主之手好好交谈。
  巫妖本来就心不在此,被她用话一番乱绕,没反应过来就接过咬了一口,咬完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,不由顿住。
  “不能吃?”林好奇。
  “……不是这么吃的。”他感觉自己还是不太适应林那两只回来以后就突然变绿了的眼珠子,它们看起来颜色太过艳丽妖娆,尤其是专注地望着对方的时候,总有种莫名的、被看穿了的感觉,让他很是不自在。
  “哦?”林倒是一无所觉,继续发出疑惑的声音。
  哈尔犹豫了一下,还是将浆果捏在手里,任由它们在手中化成灰尘,最后只剩下一缕烟气一样的东西,才轻轻吸入。
  “哇。”林感叹。
  “真神奇。”一旁欧若博司也凑了过来,“我在安叙尔呆了那么久,还没见过巫妖进食呢。”
  “少啰嗦。”
  巫妖嫌弃地提起梦魇,将他扔到烧烤的石板上,烫得他一通哇哇乱叫,直接朝着角落里的冰晶簇奔去了。
  “能尝出味道吗?”林好奇问。
  “……可以,”巫妖点头,避开了她的目光,“就是……很淡。”
  他本能不想去谈这个事——这种涉及巫妖最隐秘心思的小细节,他还没有做好准备完全和她摊牌。
  不过如果她继续追问的话,那要不要……
  就在巫妖犹豫不决、担心林继续追问的时候,后者已然因为得到了答案点了点头,并且没有丝毫探究下去的意思,而是非常顺畅地换了个话题:“乌拉拉呢?怎么从刚才就没有看见他了?”
  先前鱼人同小公主一起英勇拯救世界的样子令大领主印象深刻,本来琢磨着是不是好好夸他一番,再让哈尔给做个大宝剑·魔导武器进化版之类的。结果进入了灰血森林之后,鱼人不声不响地就消失了,完全没再露面。
  这种热闹的场面少了鱼人的聒噪,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呢。
  “那家伙啊,”哈尔语气变得有些古怪,“你可能需要问问利维坦——”
  “……利维坦?”
  她微微抬高了一点声音,一旁早已恭候的第二骑士极其自然地凑了过来:“如果您想要找第一骑士大人的话,那么请耐心等候一下。我个人的建议是,他的装束不是非常适合出现在这里,他本人也赞同了我的提议——所以请放心,我的仆人们不会耽搁太久的,您可以再吃一点点——”
  说着利维坦又贴心地递上两串撒了香料的炙烤海货。
  林替哈尔一起接过,举手示意两串都归她了。后者表示随便。
  大领主舌头一卷,直接将两串海货剔了个干干净净。满足之余不禁感慨,果然第二骑士的看法和她相似——美少年还是要穿上得体的衣服才是,就是不知道一会儿出现的时候会是什么情景……
  大领主不禁露出微微向往的神情,虽然在泥巴上很难看出来,但还是被一直关注着她的巫妖再度注意到了:“一条穿衣服的鱼有什么可看的?倒是你,怎么不用那副挺好看的翼蛇皮?不用讨好我,我知道你不喜欢那只猪精的样子,哼,雌性,就是这么肤浅。”
  “因为舒服啊。”林的回答很是直接,“还是这个样子好。”
  ——事实证明天然、原始才是最舒适的,大领主还是决定使用柔软的泥巴姿态,当然现在,她虽然还不能做到不用咒语就自由调整形态,但收缩大小至少是没什么问题了。
  “而且先前有一阵子用人形用得有点久了——翼蛇的也是,腻了。”
  “喜新厌旧的家伙。”
  不知道怎么的,林总觉得话中有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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