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0节

  古书上对过去的记载其实很贫瘠,寥寥说了“秽土”与“净土”的概称,却没有几个真正知道这四字有多残酷的含义。
  ……
  人生得太早,也不是件好事。
  从睁眼的那一刹那起,孤单便如影随形,无法摆脱。
  沧宁那时还只是颗石头,她的伴生石,被她揣在口袋里,压根没想到里头会蹦出个小子来。
  在沧宁到来之前,她一直都是一个人。
  世界寂静地可怖,连风声都没有,海是静止的,乌黑的树木生得遮天蔽日,像是如今镌刻在画里头的木讷。她如一个孤魂野鬼,不堪这样孤寂的侵扰,坚定地朝一个方向走去,希望能够遇上点什么。
  那个时候,世界那么大,大到让人生畏。
  可第一次,她从南走到北,除了几次险些丧身与险恶的环境之中,略有起伏之外,一个活物都没有瞧见。
  触到第十一天的边界,再无处可去,她的心理防线崩塌,终于被孤单击溃了。
  没有人能够承受那样的极静,沧笙决意就地自封。
  这一睡,便是千年过去。
  秽土。是滋生污浊之所,是一切阴暗的温床。
  沧笙闻到浓烈的血腥味,被惊醒。睁开眼,不经意间,看到自己第一个毕生难忘的场景。
  一个,与她形态相近,只是更高挑漂亮些的,人。
  这是怎样的奇迹啊。
  她立时从地上弹了起来,弹得太高,没注意自个的形态还没有变化,登时就失控了。哎哎哟哟从一个石堆上滚下去,咣当砸在了他的脚边。
  沧笙简直无法想象,这样的见面得多失礼,可激动的情绪太甚,她没工夫细思,趴在地上,踉踉跄跄幻回人形,不忘弥补式地扬起了一个微笑,弯着眸,露出尖尖的小虎牙,兴高采烈:“我找你好久啦!”
  她遇见的人,就是虞淮。
  虞淮当时是什么表情,她都记不清了,只记得他没有回应什么。那时候人傻,哪里看得到旁人的情绪?看到长成一个形态的,便以为是同族的人,理所应当是要一块闯天涯的。
  环顾周遭,一只巨兽的尸体横陈在沼泽之上,头与身子分离,涓涓涌出来的水染红了整片沼泽。
  这种东西沧笙还是第一次见,叹为观止,啪啪拍起手来:“你这么小一个能打赢这么大一个,真是厉害极了!”睡一觉起来,十一天的物种都丰富了。
  虞淮这回有反应了,手里头拿着解剖巨兽尸身的小刀,回头瞪了她一眼。
  沧笙误会了这一眼的含义,以为他嫌自己不干事,忙跟着跳上巨兽的尸身,幻出一把同样款式的刀来,学着他在上头比划。
  虞淮从巨兽的身子里头刨出来一枚气泽浓郁的圆丹来,将沧笙惊呆了,欣喜起来。万没料到巨兽这一摊厚实的肥肉里头还有这样的宝贝,带着掘宝的心思,埋头苦干。
  结果将巨兽掏了个对穿,还是一无所获,沧笙从巨兽底下钻出来,想要朝人虚心请教,结果往外一瞧,万籁俱寂,哪里还有半点人的踪影。
  这一下把她愁坏了,心态眼见着要崩,深吸两口气劝解自己要冷静,兴许里头有什么误会呢?
  愣着憋着眼泪,四处寻人。
  好在虞淮不是故意要躲她,这会儿并没有走远。
  沧笙在密林之中瞧见了他的身影,呜咽一声,扑上去,扯住了他的衣袖:“那个……你是不是把我弄丢了?”
  于是,虞淮抽开被她扯住的袖子,终于开口对她说了第一句话:“你认错人了吧,我不认识你。”
  ……
  沧筠听到这样的结尾,整个人都懵了,他娘的心如死灰与他爹的不近人情透过声音直传达到他的心尖上,叫他有点承受不来。
  小奶猫,也就是虞淮亦怔了,他从未想过在遇见他之前,沧笙经历过那样一番极静的世界。
  实际上,在虞淮出生的那个年代,其他“人形”的事物出现,便意味着强大的宿敌,是不能共存的。
  鸟兽花草乃至一颗石头,强大到一定境界才可以化为人形。每个“人”都有自己的领土,而领土的每一寸都是拼了一身的血,战出来的。
  沧笙出现的那一刻,正是他击杀了一位领主级巨兽后的虚弱期,若非如此,在她现身的那一刻,他就会杀了她。
  阴差阳错和妙不可言的缘分就这样交织在了一起。
  当沧笙抬起头对他笑着说找到他了的时候,虞淮的心里不是没有震动。
  在秽土,他没见任何一个人笑过,就算是笑也怪声怪气,携着一股子阴毒。哪像她,干干净净,像是一抹明媚的阳光。独一无二,轻易地闯入了人的眼帘,直达心扉。
  所以哪怕她后来爬上了他的战利品,在上头动手动脚,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。
  可这人实在是怪,小刀舞得霍霍生响,有用的东西一点没拿,生生把巨兽挖了个对穿。
  奇奇怪怪的人沾染上了没好处,虞淮看了一会,便走了。
  他的领土那么大,还是第一次容另一个“人形”的人出现在里头,自己转身先离开的。想着她一会玩够了,就会走了吧。
  没想到人追了上来。
  这回不笑了,改成哭。湿漉漉的眼睛是他从没见过的景致,简直叫人无力招架。
  随便往别人的地盘上跑,还敢先出手拦住他“挑衅”,无异于玩命。
  虞淮想干脆一点一掌将人拍飞,转念她的身量娇小,重了或许真要受伤。于是冷着脸吓唬人,将袖子从她手里头狠狠抽过来,同她讲述一个客观事实。
  “你认错人了吧,我不认识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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